<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儿时的记忆 (一)</span></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 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 "冰糕,冰糕,火车牌儿的冰糕!"每逢夏天耳边总是响起儿时的记忆,想起奶奶从柜台抽屉中取出几分钱递到我手中:"去买个冰糕吃吧!"那年我五六岁,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虽然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但有一些往事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郑州老城外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商业街,名曰德化街。街的的中段有一店铺,坐西朝东,门头匾额上黑底金字"德茂祥",经营酱菜醋和糕点,其商品全部由自己人工操作,是个老字号。店铺对面是老邮局,北面不远处有一三角形木塔,是为了纪念"二七大罢工"牺牲的烈士而建的纪念塔,现已被一座高63米、14层楼的双塔所取代,这座二七纪念塔已成了郑州的标志性建筑。当年这里曾是直系军阀吴佩孚屠杀二七大罢工革命先烈的刑场。店铺南面紧挨苑陵街,苑陵街是一条通往火车站的小路。</p><p class="ql-block"> "德茂祥"是老字号,我第一次听说它是老字号时,那已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工作单位的老厂长是郑州市城西人,解放前逃荒到宝鸡,上世界八十年代到我厂任厂长,满口河南郑州老缘儿(土)话,有一次我俩谈工作时才知道我们是老乡。我跟他说我家解放前后在德化街开有铺子,名号"德茂祥"。他听到后立即说:"哦,我知道,是个老字号,东西不错,我在那个铺子买过东西。"厂里还有一位姓单的师傅,他家解放前在老邮局旁卖过水果,和我家店铺是对门儿,对"德茂祥"也十分熟悉。看来"德茂祥"那时的名气还是很大的。我曾经看过一篇郑州老街的故事,故事中有一段这样的描述:"……德化街开始名声大噪,大概在1930年前后。当时,省内外一些有名气的绸缎、医药、百货、客栈、饮食店铺纷纷迁入,德化街开始呈现商贾云集、繁华兴旺的景象。比如,德茂祥酱菜园、同仁堂药铺、魁祥花铺、五洲派报社(发行报刊)、京都老蔡记馄饨馆、老张歪馄饨馆等名店相继出现。"这里提到的"德茂祥酱菜园"就是指的我家老铺,而且排名还那么靠前。据说德化街的取名也源于店铺名的“德”字。</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店面内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各式糕点,我最爱吃的是"小枕头",这是我给它起得名字。那是一种枣泥点心,做工非常精细,裂开的花纹中露出黑褐色的枣泥,形状酷似一个小小的枕头,味道非常甜美,长大后我再没吃到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店内的货架上摆着青花瓷的酱菜缸和酱菜坛,地上有两个大缸装着醋和酱油。店面通往后院的过道两侧各有一间屋子,靠南面的那间小一些,是住人的,记得我每次从郑州老城的家里到店铺来就是住在这间屋子里。靠北面那间屋子大一些,是做点心的操作间。这间屋子我最爱进去,因为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像饼干的下脚料,蛋糕的渣子等。爷爷做蛋糕时我总是守在旁边,看爷爷操作,真实原因是想吃做蛋糕时的下脚料。</p><p class="ql-block"> 一口大缸放在烤炉的旁边,爷爷将一袋雪白的富强粉倒入缸中,奶奶和爷爷开始向缸内打鸡蛋,一筐的鸡蛋很快就打完了,爷爷用大勺子从一个罐子里挖出几勺白沙糖倒进缸内,加入一定量的清水,然后拿着一根大木棒开始搅拌,一边搅拌奶奶一边向缸里抛洒着一种粉末,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发酵粉吧!不知爷爷搅拌了多长时间,看到缸里的面粉已成粘稠的糊状,他才坐下来休息。不爱说话的爷爷这时会给我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外号叫"癞蛤蟆"的人,爱吹牛,差点儿被皇帝杀了的故事。解放前生意兴隆时铺子雇工有二三十人,解放后铺子不能再雇用工人,只好家里人自己操作。父亲是长子,郑州还没解放在高中参加了革命到北京上了中央团校,次子解放后也参加了工作,两个儿子都没继承他们的事业,铺里的所有的事情都靠他们去做了,爷爷奶奶既是工人又是老板,实在太忙时,爷爷的二叔会过来帮忙站站柜台卖卖货。</p><p class="ql-block"> 烤蛋糕的烤炉是那种原始的,一个大灶台上架着一口平底大锅,大锅里放了许多食用油,一个个桃型的、梅花型的、圆形的紫铜模子寖泡在油里。爷爷休息好了站了起来,只见他拿着一个长把勺子从缸里舀出一勺糊糊,熟练的将糊糊倒进模子里,一勺下来能倒满四五个模子,爷爷是个慢性子,平时做事慢慢腾腾,这时候却显得很利索,我最爱吃的就是溅到油里的糊糊渣子。当平锅里的模子装满糊糊后,一个大锅盖扣了下来,大锅盖也像平底锅一样,但是平平的底部不是装的油,而是架满了烧红的木炭,锅盖边上有三条铁链连接在一起,像秤盘一样挂在一个木杠上,木杠就像一根大称杆,称提处连接一根粗绳悬挂在梁上,爷爷压着木杠的另一头,将秤盘似的锅盖转到锅上盖好,经过上下烘烤,打开锅盖后一锅金黄色的鸡蛋糕香气四溢。冬天做点心操作间温暖如春,夏天烤炉房就是炼狱,这个季节爷爷奶奶是绝对不会让我进去的!</p><p class="ql-block"> "别招(别动),小心烧手!"爷爷一边对我说一边用长把铁铲把蛋糕模子铲出来扣在案板上,奶奶把锅里掉下的蛋糕渣铲出来放在小碗里递给我说了声:"吃吧,王八孙!"听到这声称呼我觉得特别亲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面的院子感觉很大,被十一间房子包围着,院内地下埋着很多大水缸,缸内装满了醋和酱油,淋下的醋和晒好的酱油就放在缸里,这是一种储存办法,冬天不结冰夏天又降温。每口大缸都有缸盖,平时盖的严严实实,如有疏忽就能酿出大祸,听母亲说我两岁时曾因醋缸没盖好缸盖,我乱跑时掉进醋缸里差点儿被淹死,幸亏发现的早,被奶奶从醋缸里捞了出来,可是这么惊险的一桩事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院子北面有两三个高大的鸡笼,每个笼子里有一只大公鸡,每当我走到鸡笼前,那些鸡就会"咯咯咯"的望着我叫,仰起头来感觉比我还高,后来我才知道,那黑色的、红着脸的高大公鸡叫"斗鸡",是专门角斗的鸡。爷爷属鸡,喜欢养鸡,他养鸡不是为了下蛋和吃,是为了"斗鸡",如果参加比赛斗败的鸡就淘汰了,它的前途可想而知。他喂鸡用的是高粱和虫子,不管生活多么困难,哪怕是三年自然灾害都不能饿着他的鸡。我曾经晚上和爷爷打着灯笼逮土鳖,白天一起到河里钓青蛙,到田间抓蚂蚱,这是他一生中的唯一爱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院内南边有一间房子,窗户纸糊的严严实实,门上挂了个棉门帘,里面有什么秘密?好奇心驱使着我偷偷的溜了进去。一进屋里,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屋里黑乎乎的,从门帘缝隙中露出一线光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隐隐约约看见一排排货架,货架的架板上整齐的码放着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豆腐块儿之间距离刚好能通过我的小手指,豆腐块儿长满了白色的毛,白色的毛将一块块小豆腐块儿连接在一起。我伸出食指把两块儿之间的白毛挑起,从左至右挑得那么专注那么起劲儿,耳边突然传来奶奶的声音:"你个鳖孙,又闯祸了,看恁爷一会儿咋修理你!"说完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当然,爷爷是不会打我的。长大后我才知道那白色的毛,是豆腐在适宜的温度下发酵后生长的菌,对做出品质好的豆腐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最喜欢的是夏天,一车大西瓜拉到铺子里,一个个被拦腰切开,掏出中间的瓜瓤做瓜豆酱,也叫豆瓣酱。这时我会拿把勺子坐在奶奶旁边尽情的吃,一直吃到我的肚子和西瓜一样圆方才罢休。奶奶带孙子的宗旨是:不管穿戴好坏,必须让孩子吃饱吃好,因此只要你能吃的下她从不拦你,她带过的孙子们个个身体健康、高大壮实,当然也有经常吃坏肚子的时候。店门前"火车牌冰糕"的叫卖声声声入耳,以至于到现在还能回忆起买冰糕老太太的模样,一个和奶奶年龄相仿的老太婆,个子不高瘦瘦的,穿个蓝褂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白色木箱,总是站在邮局门口叫卖。那年,我吃完西瓜后经不住"火车牌冰糕"的诱惑,连吃三根后结果是上吐下泻,奶奶紧张了一段儿时间,过后继续照旧。七岁的时候好日子没了,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到武汉和父亲一起生活了,那年我上一年级。</p><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五九年,我十岁,因父亲工作调动到西安,支援大西北,从武汉到西安时路过郑州,当我爬上老城家里的阁楼上时,看到阁楼里堆满了紫铜蛋糕模具、红木做的月饼模具和大大小小的酱菜坛子,还有一块块儿砖一样的发酵曲子。我才知道,德化街的"德茂祥"老铺已公私合营了,老字号已不复存在了,从此再也享受不到孩提时的幸福时光了。</p><p class="ql-block"> 2018年1月15日 宝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德化街”街名和我家老铺关系的文字图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