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的那点事

行者小七

老雷的那点事
　　
老雷是我的联系户，小个子，黑瘦的脸上架着厚厚的眼镜，不爱讲话。前段时间他电话我，他搬新房子了，还用微信发了图。我决定抽时间去看一下。
终于某天有空，我直奔老雷新家。
一见面，我就笑他:"新房子也搬了，什么时候结婚喝喜酒啊？"
老雷摸了摸黑色镜框，扭扭捏捏地答:"正月初四。"
"哦，快了嘛。"我一本正经地敲打他: "要记到起-----请我喝酒哦！"
他毛起点头回应，"嗯！要得！肯定请你嘛！"
老雷这是二婚了。原配嫌家穷，在娃儿两岁大的时候，跑回云南老家，再也没回来，这成了老雷心头之痛。十几年了，老雷沉默寡言地活着，也没有外出打工，他要把娃儿养大，偏瘫的老母亲也需要他照顾。
老雷家以前真穷，我四年前第一次去他家就见识了。
老雷的家在库区深处的金竹村，从水库大坝坐铁壳机动船去，大概要半个小时。
这是一个典型的库区水淹村。村民的房子一字长蛇错落在蓄水线上的岸坡上，掩映在竹林中，坡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初次来，每个人都会感叹这里山美水美、生态好。
遗憾的是，农村没被打扰的生态美，往往是由闭塞和贫穷圈养出来的。
大约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老雷家附近大兴水利，筑坝蓄水，形成了这个据说有七十一条沟的中型水库。老雷的祖辈们退居到蓄水线上，依山傍水重建了村子。村里太穷了，宽阔的水面成了村里摆脫贫困的天堑。坐船进去，感觉穿越到了三十年前: 一间间穿逗结构的老房子，顶着高高低低的斜坡青瓦; 破旧的木板壁，间搭一些风化的土墙和漏风的篱笆; 石磨、石槽、石缸，零落房前; 簸箕、背篼、风车，散立门外……
村里的闭塞，培养了村民们原味的质朴，也让村民们慢慢习惯了贫困的安排。
村里大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小孩，他们对于任何一个外人的到来，既热情又新奇。我问村里一位老婆婆是否去过城里，她告诉我活这么大岁数去过一次，是生病时去城里住了一次医院，听着让人心酸。年轻人几乎跑光了。长大了的男娃儿，很多随女朋友嫁出去，做了上门女婿，因为没有几个女娃儿愿意嫁进来。即使运气好的，讨了老婆进来，也不一定留得住，就象老雷。老雷的老房子留不住人，孤零零的靠近崖边，屋破瓦稀，冬天冷兮兮的，关不到风，一下雨就漏，晚上困觉还要担心屋后岩坎垮下来。
五年前，政府对库区启动了大力度扶贫攻坚。一条环库公路，把环库区的贫困村串成了环线，老雷家所在的金竹村修了村级公路，村里的大院子都通上了白白的水泥路。避险解困、易地搬迁两个国家项目先后惠及库区，危房户得到了足够的重建住房补助。老雷符合易地搬迁条件，他与其他十多户合伙，在一个比较集中的地方开建新的聚居点。
新的建房点位置很好。前面是库区宽阔的水面，后面是绵厚的山体，两侧各是一个小山嘴，形成一个"椅子"型。新村就建在椅子"U"型中间一块平地上。十多栋新房，是统一设计的斜坡屋顶小洋楼，高低错落向两侧排开。青山绿水映新村，十分亮眼。
"你这房子这么漂亮，象别墅，我都羡慕嫉妒！"我"忿忿"地对老雷说。老雷只呵呵笑，不说话。
趁着高兴，我指着四周，"一本正经"地给老雷指点:"你看这个地方风水好好哦，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老雷仍然不开腔，只把欢喜写在脸上。
老雷带着我参观他的新居，楼下楼上两层。我站在他二楼阳台上，发现他房子正处于"椅子"正中间。我好奇地问老雷: "你哪们选到这套房子的？凭的什么？"
"我没有选，没有选！能有一套新房已经很满足了。"
老雷一边摇手，一边解释。原来新房子建好后，大家拈"纸坨坨"选房子。老雷死活不拈，说等大家拈完了最后一个算他的，结果最后一个就是位置最好的一个。我不仅感叹:"老雷啊，你这是好心有好报啊"。
老雷的性格就这样，凡事不与人争，话不多，表情也不多。
老雷虽然很闷，但看得出來，他心里感激政府，也对我充满好感。与其他老百姓一样，老雷也想到了用他能做到的纯朴方式来感恩。
某天上午，我在开会，老雷突然电话我，说他坐客车到城北汽车站了，给我带了两只郑山土鸡来，但是找不到我住的地方。我赶紧找来驾驶员老明，请他帮我接收土鸡，并交代:鸡要收，钱必须按市场价给足……后来老明给我讲，见面后，老雷死活不肯收钱，老明就按我教的话吓唬他:"如果白拿你养的土鸡，老尹就违纪了，要遭处分！"老雷当场吓住了，收下钱悻悻然回去了。
老雷对现在的日子比较满意。搬了新房子，增收产业也有了点基础，自己在附近打些小工，儿子在广东一家玩具厂上班，偶尔还能往家里寄点钱回来，未婚妻空闲时也会过来帮帮家务，照顾行动不便的老母亲。老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不过我知道老雷目前还是过得紧巴巴的。虽然建房时自付部分不多，但搬家前的简单装修，添置家俱、电器，这都要钱。
这几年，老雷从没主动向我提任何要求，我猜他出于面子。我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提贫困户这几个字，怕伤他自尊。
其实这正是我希望的一种状态。不管是谁，我不希望他习惯于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帮助，不希望他因我的帮助而依赖我为恩人，给足他幻想。我希望他始终保持独立担当自己生活的应有自尊; 希望他能感觉到: 哦，脱贫的基础已经很好了，剩下的就看我了。我也不会因自己帮了他而滋长道德优越，让他仰视，对他指手划脚。我不需要他必须以感激涕零来回应我，不希望他在生活的压力下，还要觉得欠我什么。
我只是在修炼我自己。
断断续续，用了几个晚上在手机上记录以上文字。 写完这最后一段的晚上，老雷竟然应景地用微信给我送来一份鸡汤，标题是《向2018出发，为你的幸福奋斗》，让我这些文字有了一个励志的结尾。好吧！我果断给老雷发了一个"点赞"，并顺势用其中两句回赠了他一份鸡汤:
　　"愿新年的阳光照亮你的梦想，愿你的奋斗助你抵达幸福的远方。"
老七于2018.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