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上午十点过一刻,从茶山出发,开始我的雪地徒步之行。本想去寿山看雪景的,由于飞狗子今天从城关回来,我只得临时改变计划,打算走二工地回老家,到渡槽、三工地转一圈后,再到阮家畈去接他。</h3> <h3> 茶山上一户农家屋檐下的冰坠,勾起几多儿时的记忆。</h3> <h3> 十年前,飞狗子还小的时候,我经常抱着他抄近路翻过茶山,从四挡坝围坑堤上走过去。</h3> <h3> 站在围坑堤上向东望,发小强哥的老家就在对面的这个村子里。98年上大学时放暑假,我们高中的几个好友曾在这儿划过船,还有毛毛……如今一晃已是二十年前的故事了。</h3> <h3> 从堤上走过去,翻过一道山坡,远远就能看见一个水塔高高地伫立在村落不远处。强哥的老爸是我们这儿的乡村医生。小时候生病了,我总要从这个水塔旁经过,去他家看病、打针。</h3> <h3> 二工地就在水塔旁边,三十年前这里还驻扎过一支部队。小时候,这儿还经常放电影,有《梅山奇案》、《少林寺》、《侠女十三妹》、《绝处逢生》等等,每次我们都会早早地跑过来观看。而如今这二工地的围墙早已是残破不堪。</h3> <h3> 只有攀爬在斑驳的老墙上的“红豆”,不管岁月的沧桑,在白雪的映衬下,还兀自美丽绽放!</h3> <h3> 拐过二工地门口的家奇商店继续往西走,有一个长长的陡坡,坡顶上以前有个榨屋。记得有一天晚上,大姐带我在这儿看电影。第一场放的是《闪电行动》,这部电影我在长岭已看过一次。这次只看了个开头,我就靠在大姐身旁睡着了。醒来后,我却正从离家相反方向的家奇商店往榨屋这边走,没走几步,看电影的人群就一哄而散一一第二场电影也放完了。在下坡处追上大姐后,她发现我走路两个脚一高一低的,这才知道我穿的拖鞋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一只一一是不是有点吓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梦游?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梦游,只不过每个人在梦中遇到的和忘不掉的人不同而已。</h3> <h3> 顺着坡走下去有一片荒地,曾经是我读小学时的学校,再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一截就到了我的老屋。<br></h3><h3> 听村里人说,在这学校坐东朝西,由南往北数的第二间教室里,有位教书先生曾在横梁上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个黑白颠倒、忽左忽右,正义遭到践踏的年代里,多少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命运反而操控于那些卑鄙无耻又无知的小人手中。古往今来,像这样的事情还少吗?</h3><h3> 而我刚上学时就坐在这间教室。那时,我们学前班和一年级的学生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我与我村子里另一个读学前班的本家小叔李明周,坐在教室最后排一个名叫沈秀琴的一年级女生的左右两边。刚开始,每次做作业或考试,我们都会偷着照抄她做的题目,为此,我们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后来,我们不用照抄成绩也越来越好了。再后来,这女生的父亲病逝了,她母亲改嫁了。没过几年,迫于兄嫂的压力,十七岁不到的她也出嫁了……</h3> <h3> 在老屋左侧有一小块葡萄地,我读初二以前,这片地一直都空着,中间只长了一些泡桐树和柳树。父亲说这些树是留着是给我们兄弟两人以后娶媳妇儿做檩子、搁子用的。每到四五月份,地上都会落满一地浅紫的泡桐花。</h3><h3> 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和村子里的伙伴经常会在这个空地上,脚踏着一片浅紫色玩过家家,抬着喂养的鹅黄色的小乳鸭,追赶不慎脱手而逃的长腿秧鸡。</h3><h3> 待到冬天,家里养的水牛无处放草,我们兄弟两人都要按父母的嘱咐,把捶碎了的牛吃饼放在木脚盆里喂给牛吃。牛特别爱吃这种用榨过油的棉籽残渣做成的饼,每次喂饼时,我和哥哥经常会先让牛吃一口饼,然后端着装饼的盆故意绕着一棵大泡桐树奔跑,逗它,刚享到甜头的牛就会跟着我们疯狂大转圈。转着转着,牛儿老了,被人牵走了,我们兄弟两人也长大了,疏远了。</h3> <h3> 老屋门前,白雪覆盖下的柴垛。下面以前是一大片葡萄园。往年每到夏天葡萄成熟时,我都要回来帮着摘葡萄、赶雀子。</h3><h3> 记得90年还是91年的一天,我和我父亲到阮家畈我外婆那儿去玩,就听到他和我小舅舅谈起他的宏大设想一一放弃以前贩卖鸡蛋的生意,学府河西边严家畈的种植户,大面积地种植葡萄园。</h3><h3> 父亲说干就干,开始带着全家人日以继夜地在门口“三斗”田里挖土槽子、填底肥,培植葡萄苗子。</h3><h3> 93年我初中毕业那年,家里种的最早的那批葡萄苗子已经开始挂果了。95、96年葡萄开始大面积的丰收。一家人忙不过来,我二叔、三叔、大姑爷,还有我小舅舅,都过来帮着卖。他们一大早就把葡萄运到安陆或武汉去零卖,家里则有一拨人从上午就开始在田里摘,一边摘,一边还得人专门修剪,把那些被鸟啄破的、发病烂了的以及未成形影响卖相的颗粒去掉。有时天黑了还在田里架起了灯泡,点着灯摘。</h3><h3> 也就是在96年暑假,那个葡萄丰收的季节,我的小舅舅从我家挑着一担葡萄到安陆去后,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一一他卖完后,在回家的班车上与车上卖票的人为车费发生了争执,结果被他们随车的两个地痞暴打了一顿,他们把他扔在阮家畈的国道边后就扬长而去。小舅舅最终因脾脏破裂大出血,死在了长岭医院。</h3><h3> 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小舅舅。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给他盛饭时还特意地留心观察了一番,小舅舅的鼻梁又挺又直,耳朵也是比较大,有着厚实的耳垂,和我一样。</h3><h3> 当晚,小舅舅和我们一起在桥上睡,中途还叫我回去给他拿了一个枕头。早上天蒙蒙亮时,我起来到河里去收捕鱼的粘网,正碰上他挑着一担葡萄准备出发,他跟我只说了一句话后就走了,永远地走了。</h3><h3> 紧接着第二年,我成为我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读的是美术教育,艺术类专业学费高昂,靠着家里的葡萄收入,我终于得以勉强读到大学毕业。我的人生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根本的改变。但家里也因此欠了不少外债,过了好几年才全部还清。</h3><h3> 我得感谢这块葡萄地,感谢我的父亲!</h3><h3> 后来,父亲被评为长岭镇的劳动模范,镇上给他发了一个大红荣誉证书和一块印有“小康之家”的长方形铁门牌。父亲把证书收藏在家里放得妥妥的,把这门牌钉在堂屋外面大门的门框右上方。</h3><h3> 不久,这所谓的“小康之家”门牌被我一气之下扯了下来,砸瘪后扔到了门口场子下面,父亲悄悄把它捡回来,弄平整后又钉在了门框上。</h3><h3> 再后来,到2015年4月份,二姐因婚姻不幸,在我老家楼顶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跌坐在老屋左侧的葡萄园边,永远地瘫在床上。</h3><h3> 父亲老了,他再也没有心思打理这葡萄园了。这种植了二十多年,面积超过三四亩地的葡萄园从此就荒废了。</h3> <h3> 这葡萄园下面有一条人工河,最上游通着徐家河水库,下游一直流到云梦。住在河边的我们,个个都是凫水的能手。夏天遇到三挡坝开大闸,我和小伙伴们经常会光着屁股站在村口的石桥上,一个接一个“扑嗵扑嗵”地往水里跳。</h3><h3> 有时嫌村口石桥边的水流不够猛,我们便会呼三吆四地,跑到上游的渡槽出口处去体验激流勇进的惊险刺激。有时还会系着用两个化肥薄膜袋子自制的漂子,从更上游的闸口处往下跳,在奔腾的急流漩涡里打旋,一直漂游到下游村口的这座桥。那时如果看见有人能悠闲地躺在巨大的黑色气圈里漂流,心里别提有多么羡慕。 </h3><h3> 我们恨不得一天到晚的泡在河里。直到大人们东吆西吼地喊着快去放牛,我们这才各自赶着自家的牛,怏怏地向三工地一一我们放牛的老根据地出发。</h3><h3> 待到傍晚放牛回来时,我们又会争相折两三根黄荆条插在石桥板缝中,用来表示这中间的几块已被人圈占,有的干脆就早早地把凉席或垫絮抱过来铺好。吃完饭,村里人就都携儿带女的,纷纷来到桥上乘凉。大人们坐着摇扇子,聊家常,我们小孩子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或者躺下来仰着头看天上的银河,找牛郎星、织女星,或辨识从小学自然课本中学到的星座。看皎月一轮慢慢地爬上东山之冈,看两岸稻田里飞过来的萤火虫在眼前一闪一亮。渐渐地,桥上已悄无人声,只剩下细微的鼾声,以及桥下流水轻吻桥墩发出的哗啦声。听着听着,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h3><h3><br></h3> <h3> 从桥上过去,沿着河堤往上走几步就是打谷场。这在冰风中静默而立的稻草堆,唤起了多少农家子弟欢快和苦涩的记忆啊!</h3> <h3> 还有这落寞的石磙,无声地诉说着时代的变迁和农村的凋蔽。</h3> <h3> 由打谷场往北顺着河堤上下分出了两条路,从左边朝下走,前面秧田冲里有一个比较大的塘堰。走到跟前,只见水面结了一层冰,冰面上还积有一层尚未完全融化的薄雪,雪面有几道不规则的划痕。是有野鸭子在这水面上玩过轻功冰上溜么?记得我读初中时还和三叔一起到这个堰里下过脚鱼,结果那次连个脚鱼苗儿都没弄到一个,不过倒是下了两三条死鳝鱼。</h3> <h3><font color="#010101"> 再往下走,就是我们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陈家咀渡槽,我们还习惯于叫它“天桥”。现在能看到的是2008年又重新拆建的。之前的老渡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比现在的要更美观,靠东边那一面,还写有“一九五九年修”的字样。据说修建完工写好字拆模板时,还有个云梦人一不小心,脚下踩翘了掉下来摔死了。</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以前,父亲兄弟三个一大家人在水田里栽秧时,年幼的我则在田埂上忙活,用泥巴捏出蚂蚁的窝,用从三工地捡回的碎玻璃块安在上面当作窗子,再把捉来的黑色大蚂蚁一只只放进去,逗它们玩。将近中午,奶奶就往往会提着个篓子,站在渡槽半山腰上朝着我们喊:快过来吃米酒哟!如今再次从桥下经过,只见冰雪覆盖下的草木一片萧索,而我那缠过小脚的奶奶,也早已被山草掩没了。</font></h3> <h3> 从渡槽下面经过一座小桥,拾阶而上,就是渡槽上面的渠道,也就是流经我家门前的那条河。</h3> <h3> 继续朝前走,就是徐家河水库下游的三挡坝闸口。以前我经常在这儿捉鱼,还曾在这闸口的石头缝里摸到过鳜鱼,鳜鱼又叫桂花鱼,体侧上部呈青黄色或橄褐色,有许多不规则暗棕色或黑色的斑块,腹部灰白,背上的刺可厉害了,扎在手上生疼生疼。</h3><h3> 在闸口靠左侧的水泥地上还刻有“云梦人民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口号。为了修建这条渠道,造福后人,让下游安陆、云梦的田亩得以灌溉,让沿线老百姓得以喝上清洌的甘泉,无数个云梦儿女抛家别子,忍受着饥饿、劳累和思念之苦,艰苦地奋战在这儿,有不少人还饿死、累死在这片异乡的土地。而正是千千万万类似于这些没有留下姓名、朴实而坚韧的劳动人民默默地助力了中国社会的发展,泽被荫庇着后世子孙。</h3><h3><br></h3> <h3> 站在闸口,可以看到三挡坝左前方有段地势较高的山头,听村里的老人讲,这个山头原本比现在高多了,也大得多,后因围砌挡坝,几乎快被挖平了。以前在这山头上还有个寨子,叫戴家寨。每逢战事,周边的戴氏族人都会躲进寨子,据险而守,以求自保。一日,有一支队伍,也不知是太平军还是捻军,排成一字长龙,匆匆打此路过。谁知寨子里有一个不知好歹的狂妄后生,朝着这支迅速行进的队伍信口谩骂,叫他们有种就转来会会。结果这队人马的首领,一怒之下将后队改为前队,一举攻破寨子,男女老幼,见人就杀。</h3><h3> 如今,我老家所在的塆就叫戴家塆,可是方圆上十里,没听说有一家姓戴的,据说就是因为那次被全部杀绝了。</h3> <h3> 沿着渠道从渡槽上面往回走,不知不觉又走到我老屋的对面。记得上次在这个角度拍雪景是2008年初,谁曾想再拍时已是十年之后的今天了。</h3><h3> 十年啊。</h3><h3> 十年很短,心似乎还仍然停留在那不远的过去。十年又很长,其间不知又发生了多少花开叶落的故事。到最后都如同这白雪覆盖下的土地,静静地,似乎浑然不知道疼痛,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h3> <h3> 记得才记事时,母亲曾牵着蹒跚的我到这条路右边的菜园去。在那高大的木子树下。田埂上正爬满了南瓜藤,开满了南瓜花,粉嫩粉嫩,鹅黄鹅黄。母亲一边走,一边哼唱着她自编的歌谣:“小洪洪,福福享,戴眼镜,戴手表,你戴戴,我戴戴,我们两个人是人家的总太太。”我于是在她后面咿呀咿呀地跟着学唱。</h3><h3> 后来啊,后来,我又时常在这条路上紧紧抓住牛颈背部的鬃毛或倒拽着牛尾巴,不顾上坡、下坡地策“马”奔驰。</h3><h3> 而今想来,却已如隔世。</h3><h3><br></h3> <h3> 前往三工地的山坡上,这么粗的一棵松树都还被雪压断了。下面的一块干地曾经是我家的。儿时父亲赶着牛耙田时,还曾让我蹲在耙上压过重。那时父亲跟我们偶尔还会有说有笑,有时还会一边走路,一边哼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之类的民歌小调以及黄梅戏《天仙配》等曲调。可是,父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哼唱了呢,我怎么就竟然毫不知晓!</h3> <h3><br></h3><h3> 三工地水塔,就在这边的山坡顶上,隔着条河位于我家正对面。小时候放牛时,我经常在这里爬上爬下。父亲当年背着行李送我到黄冈师专去报到,就是从这个塔旁边走的,那或许是我父亲这一生最幸福最自豪的一段日子吧。<br></h3> <h3> 三工地水塔南边,就是三工地的老房子。在我刚记事那几年有一个团的部队驻扎于此,“百万大裁军”后这里的房子大多就一直空置着,只有个别几间房子有人居住。周边的一些老百姓,有的家中人口多,房子拥挤,偶尔会有三五户人家搬过来住上几年。</h3><h3> 爷爷奶奶曾在这最靠前的两间房子里住了好几年。作为老年人,他们就是希望有后人时常去看看,陪他们叙叙家常。那时每次回家,我差不多都要去看望他们,有时也会顺便捎上一条鱼或一些肉,帮爷爷到侧边坡下的井里挑几担吃水。奶奶每次都会询问我一些工作、生活方面的琐事,每次临走时,她都会千叮万嘱,叫我回平林时一定要再从她这儿过,好给一些鸡蛋什么的让我带回去。其实在小时候,我没和我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总觉得与他们的感情比较淡。而后来,我奶奶逢人就念我的好。人与人啊,不都是一心换一心,更何况本来就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h3> <h3><br></h3><h3> 飞狗子拓展结束,中午从城关回来在阮家畈我老表家门前下车。下午四点多我从三工地走过去接他,两个人又一路步行到茶山,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晚上六点多。一天,除去在我老家吃午饭及在阮家畈逗留的时间,差不多在雪地上徒步行走了四个多小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