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百年小站的传奇

陈忠贵

　　这个小站，一直在我的梦里。为圆这个梦，获悉《芳华》在这里取景后，带着一份思考，从北京飞到云南，踏入这个充满法兰西风情的小地方，放飞思绪，寻找历史文化的轨迹。《芳华》上映后，又特意走进电影院，进一步去体验了这个小站走上大银幕后的诗意……

　　冯小刚导演在这个小站片场。

　　男一号、副连长刘峰，率领部分人员护送马队往战场运送弹药从这里出发。

　　大批部队从这里登车开往前线。

　　野战医院在这里开设。

　　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从这里转运到战场。

　　萧穗子接到出任战地记者的命令，向文工团战友们告别后匆匆赶往前线。

　　萧穗子与何小萍在这里邂逅相遇……

　　何小萍与萧穗子匆匆告别。

　　刘锋、何小萍最后相见的一场戏也是在紧邻这个小站的芷村完成的。

　　《芳华》还在热映，杨丽萍又带着她准备在全球巡演的作品《平潭映象》来到蒙自，并计划在这里举行两场预演。她站在碧色寨充满历史故事的站台上，望着百年前的三面钟，注视着表盘上清晰可见的巴黎英文字母，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在思考那些曾经制造、运送、安装这座老钟的后代们会不会走进巴黎的剧院去欣赏《平潭映象》？

　　《平潭映象》的主演大朱与肖涵在百年的铁轨上起舞，仿佛是在为《芳华》中男女主角始终没有完成的舞蹈圆一个梦，又好像是在艺术地拉开《平潭映象》走向世界的第一个序幕。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受到《芳华》剧组的青莱？为什么会被杨丽萍选为《平潭映象》首演的“策源地”？它就是滇越铁路线上的一个百年小站─碧色寨。

说起这个小站，我找到的传奇故事还真不少！

　　原先，这里只是一个住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名为坡心。清光绪十一年（公元1885年），法国通过中法战争，强迫软弱无能的清政府签订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取得了在中国西南诸省通商和铁路的修筑权。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3月23日），法国驻华公使吕班向清廷递交照会，要求“允许法国从越南修筑铁路至中国昆明。”之后堪测了三条路线，由于另两条走平坝、占用农田比较多，沿途民众反抗强烈，甚至还烧毁了设于蒙自的洋行，所以最后确定了山高、坡陡、路险的东线，即通过河口、屏边、碧色寨、开远一线向昆明延伸。

　　滇越铁路于1903动工兴建，从越南海防、老街经河口通过碧色寨走向开远、昆明，由于山高谷深，仅河口至屏边一段，就有一万两千多劳工付出了生命！正如后人追忆所述：“血染南溪河，尸铺滇越路。千山遍白骨，万壑血泪流。”上图为连通碧色寨的关键性工程─人字桥。这座桥全长64.15米，宽4.2米，重170吨，是由两万多组铆钉构建起来的，最大的构建不超过2.5米，全部材料都是在法国做好后漂洋过海运到云南来的。在为期一年零八个月的施工中，有800多名中国劳工坠入百米之下的深渊中死亡！

　　图为滇越铁路碧色寨段开工时的工程指挥所大门。里面是碧色寨的第一栋瓦房。

　　在铁路修筑中，一个法国驻蒙自的官员站在坡心村的前坡上，望着山脚下碧波荡漾的长桥海、郁郁葱葱的蒙自坝、远处波光粼粼的大屯海，心潮激荡，给这个车站取了个浪漫的名字─碧色寨。

　　1909年4月15日，一列从越南发来的米轨列车开到了碧色寨。从此，碧色寨融入了西方的技术和人文因素，很快发达繁荣起来。

　　碧色寨铁路通车后，强烈地刺激了个旧的锡产业。以前个旧的锡出口，一直是靠马帮驮到蛮耗码头，再装船经红河南下至越南海防转香港，然后销往世界各地。滇越铁路修通，从碧色寨一天即可到达河口的铁路运输，取代了从蛮耗七八天才能到达河口的马帮、船舶运输。个旧的工商业者将修筑个旧到碧色寨、临安、石屏的“个碧石铁路”提到了议程。云南都督蔡锷批准了修建。石屏宝秀人陈鹤亭从1914年连任或兼任个碧石铁路总理，采用了包括发行股票在内的多种最新潮的融资方式，终使个碧石铁路成为中国唯一的一条寸轨铁路和唯一的一条民营铁路。上图为“个碧石铁路”公司总部。

　　个碧石铁路修通后，先后从美国、法国、德国进口了34台机车。图为寸轨小火车开往碧色寨。

　　滇越铁路主线、个碧石铁路直线在碧色寨相交，使这里成了滇越线上唯一的一个特等站，天天车来车往、商贾穿梭，达官贵人、各国明流云集……最多时仅装卸、经商人员就达万人。图为处在碧色寨北正街、南正街、菜市街上的老建筑。

　　为了推进货物进出口，蒙自设立了云南的第一个海关。鉴于当时的进出口业务主要在碧色寨办理，所以很快又在这里设立了分关。图为蒙自海关碧色寨分关的食堂旧址。

　　当时，全国有18个省、108个县的商人闻讯跑到这个号称“小香港”、“小巴黎”的地方闯码头。美国、法国、德国、日本、希腊、越南等十几个国家的商人也纷至沓来，经营起酒店、咖啡馆和多种奢靡的娱乐项目。图为1915年希腊人哥胪士开的“哥胪士酒店”。这在当时是碧色寨最豪华的酒店，供中西人士住宿，兼营西餐，生意相当兴隆。多种肤色、操着各种口音的洋人华人，坐在酒店，喝着洋酒，谈笑风生，促成了一笔又一笔生意。

　　许多商家、洋行还纷纷在碧色寨设立商号，主要有若利玛洋行、法国人的加波公司、亚西亚水火油公司，美国人的美孚水火油公司。图为中国人开办的大通公司，先是由临安（今建水县）、蒙自人合建，后由广东人牵头经营，当初公司占地50多亩，在越南海防设有代办处，为当时云南最大的物流公司，其中滇南70%以上的进出口业务是由这家公司代理转运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为威震八方的“飞虎队”转运、存放过物资。

　　大通公司的老板发迹后，迅速与国际接轨，兴建了云南最早的网球场，还把厨子发展成陪练。厨子绝顶聪明，成为云南最早的网球高手。图为红土网球场旁边的蓝球架。

　　滇越铁路、个碧石铁路运输繁忙，乘车的、经商的、打工的、赶马帮的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云集，官府为了维持好治安秩序，相继在碧色寨设置了警察分局。图为个碧石铁路警察局旧址。

　　碧色寨的特殊位置、特殊环境、特殊人文，使之成为滇南一带故事最多、传奇色彩最浓的地方。有文人墨客来过之后，感叹这里是全国最文艺的一个火车站！

　　1915年12月21日6时许，一列从越南方向驶来的火车缓缓地进入碧色寨，车上坐着由日本转道越南、再乘专列入滇准备在昆明举行“护国讨袁”起义的蔡锷将军。当时的蒙自关道尹周沆奉袁世凯密令，在碧色寨设下“鸿门宴”，准备行刺蔡锷。蔡锷通过密报获知消息后，未在碧色寨下车，并在唐继尧的保护下，于22日晚抵达昆明。三天后，蔡锷联络各方力量，在昆明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护国战争”。

　　而这次“护国讨袁”起义的重要人物中，还有一位与碧色寨密切相关的蒙自驻军上校团长朱德。1915年12月中旬的一天，蔡锷通过朱德的一位老朋友给他送来一封密信，要求朱德参加“护国讨袁”起义。12月25日黎明前，朱德率精锐部队在蒙自城打响滇南“护国讨袁”第一枪，告捷后又率领部队从碧色寨火车站乘火车开赴昆明，并编入蔡锷的第一军，与之共同“讨袁”。

　　图为碧色寨山后的查皮尼村。中共云南第一次代表大会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举行的。当时的与会人员，大多是乘滇越、个碧石铁路的列车在碧色寨、芷村下车后，才翻山越岭秘密赶到这里来的。

　　抗战期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校组成西南联合大学迁到昆明，1938年在蒙自设立分校，文学院、法商学院的师生曾在这里办学。闻一多、朱自清、冯友兰、沈从文等一大批知名教授曾多次通过碧色寨进出蒙自。

　　1940年，日军攻下越南，企图通过便捷的滇越铁路占领河口，攻占蒙自，夺取昆明，使重庆政府腹背受敌，并派出大量战机轰炸滇南屯兵之地。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急令60军从山东抗日前线撤回蒙自，驻守在蒙自至河口一带；命令52军驻守滇南，军部也设在蒙自。碧色寨火车站担负了繁重的调集转运兵员的任务。后来，国民党高层生怕60军、52军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又令铁路兵团炸毁了中越铁路河口大桥、河口隧道，令川滇铁路线区司令部组织拆除了碧色寨至河口177公里的铁轨。日军因从越南方向进攻受阻，加大了从缅甸进攻腾冲的强度，10万中国远征军与之进行了生死血战。上图为曾经因历史原因三次被炸毁的滇越铁路河口─老街大桥。

　　1945年5月，法国在越南战败的3400多名官兵及千余匹骡马，从越南溃退至中国境内，被安置在蒙自周边，他们中的不少人曾往碧色寨领略家乡风情、怀念故土亲人。图为碧色寨火车站法国帮办等官员曾经住过的洋房。

　　解放初期，碧色寨设立了公安分局，个碧石铁路实行了军管。1958年，为了大炼钢铁，拆除了碧色寨至蒙自的寸轨铁路。后来，将滇越铁路的米轨延伸至蒙自、建水、石屏，碧色寨曾经的寸轨、米轨交汇点改到了鸡街火车站。上图为米轨、寸轨列车并行的场面。

　　援越抗美期间，多批次的高炮部队、铁道兵部队、工程兵部队，还有大量的物资、装备从滇越铁路出境。图为路过碧色寨等站的高炮部队。

　　1978年，越南疯狂排华反华，大肆驱赶华侨，滇越铁路运送最多的不是物资，而是早已在越南定居的老老少少、拖儿带女的华侨。碧色寨作为一个必经站点，见证了华侨归来后被运送到开远、蒙自、个旧、建水、石屏、昆明等处安置的场景。图为运送华侨的列车抵达碧色寨车站的情景。

　　1979年初，越南当局在我边境不断挑起武装冲突。为了进行自卫还击作战，仅蒙自就驻了5个师的部队，还有大量的后勤保障部队和医院。从碧色寨出征的军人，经过碧色寨的军列多了起来！野战医院在这里开设了手术点、转运站。当地的老人告诉我，说不清有多少年轻的官兵，带着无数父母、妻儿、恋人的嘱托，从这里踏上征程、杀入血火！也不知道有多少伤员在这里获得救治，又有多少重伤员在这里告别了人间……

　　在碧色寨，除了真实的故事以外，还有许多演绎出的故事。有人写了一部小说《碧色寨》，全景式地描写了碧色寨的兴盛、落寂与未来。还有人写了一部《碧色寨之恋》，讲述了一个十七岁法国少女丽莎和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国男人周亦然之间的爱情故事……

　　有些故事，虽然没有进入地方志、编年史，但在民间口口相传。百年洋房小吃店的老板、坐在货场库房前一对八十多岁的老人，心直口快，绘声绘色地告诉我，在碧色寨，就连一块石头都有故事！图为碧色寨的老铺子香顺祥，它是不是也在向我们讲述故事呢？

　　我相信，百年的鸡蛋花树一定知道，曾经有多少中外情侣在它的身前合过影，说过悄悄话……

　　我还相信，百年的仙人掌一定记得，曾经有多少能歌善舞的民族儿女在它的身旁唱过歌、跳过舞、弹过琴、交换过定情物……

　　星移斗转，随着昆明到河口的电气化铁路从碧色寨坡下的长桥海旁通过，还有昆明经石林、弥勒到蒙自的高铁正在兴建，滇越铁路的运输价值逐年淡化，客运早就停止了，即便是货车，每天也只有四趟经过碧色寨，还是因为越南境内的铁路依然是米轨，为了减少在出入境时倒车而保持下来的。有人感叹：陈旧的站台，停止的时钟，生锈的铁轨，似乎正在抹去这条米轨铺就的历史辉煌……碧色寨真的就要从此衰落下去了吗？NO！它经历的，只是一个历史转折中的阵痛。

　　2013年3月，国务院把碧色寨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6年10月，国家财政部将碧色寨滇越铁路历史文化公园定为第三批PPP示范项目，计划把这里打造成AAAAA级景区，预算总投资56.76亿元。图为总体规划图。

　　一眼望不到头的钢轨告诉我们，历史已经留在身后，未来正在伸向远方，碧色寨的又一个春天来到了！相信到这里来看历史、看文化、看法兰西风情、特别是寻找烂漫之旅、艺术之旅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人们在这里找到的，不仅是昨天的故事，还有今天的故事；不仅是他人的故事，还有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