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五十周年,转载先生十年前写的一篇回忆录,仅以此纪念我们不再的青春。</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寂静的纪念(连载之七)</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作者:李大光</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h3><h3><br /></h3><h3>五、青春在涌动</h3><h3><br /></h3><h3>兵团生活与插队生活最大的不同是:在农村插队的学生毕竟是少数,讲究的是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兵团不一样,兵团各师团连基本上是以解放军现役军人、退伍军人和各大城市来的青年学生组成,另外有农场留用人员、发配到边疆的各个单位的知识分子和干部,青年学生数量最多。兵团基本与当地农民没有什么来往,有时会聘请一些农业技术人员帮助种地或者其他农业活。除了生活与学校完全不同以外,整个群体的文化和思想还是学生模式的。农村生活是农民的生活,解决吃饭和生活问题是最重要的,一切都是按照实际需要进行。兵团战士其实没有任何战士的味道,还是具有浓厚的学生时代的浪漫和书生气息。</h3><h3><br /></h3><h3>被发配到内蒙古的干部是这个群体中日子最不好过的一群,他们不像我们这些秃小子,无牵无挂。这些来自中国民航、电报大楼、内蒙古歌舞团等单位的人都已经是有家有业的人,他们中很多人受过很好的教育,比如民航的干部大多数受过高等教育,甚至很多人在苏联留过学。我后来调到二师十三团拖拉机修配厂工作认识的刘仁工程师出生在苏联,受过非常好的工学教育,其母亲是波兰人,爱人是苏联人,在那个年代,这样家庭的命运可想而知。尽管他与在苏联的亲人断绝来往很长时间,但是仍然属于不能被信任的人,即使是这样,刘工还是为兵团造出了中国第一辆转子汽车,在当时还是很轰动的。</h3><h3><br /></h3><h3>马号除了有来自民航的,还有一个来自内蒙歌舞团的他叫李云飞,据说原来在内蒙古歌舞团是吹长笛的,当然我们没有任何人看到或者听到他吹长笛。刚到马号的时候,他负责煮马料,煮马料是一个好差事。马料一般都是黄豆,煮前都用水泡好,然后再煮,煮的时候还要放些盐进去。我在杭锦后旗插队的时候做饭或者烧水是用风箱的,兵团人不用风箱,他们修的炉子利用烟囱的吸力烧火,就像我在那个光棍家使用的炉子一样。</h3><h3><br /></h3><h3>李云飞刚到马号的时候,话很少,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他从不说话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的烧火,翻动马料。我那个时候不谙人事,不懂别人的心理,我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人。现在想起来,一个有特长和稳定的工作,甚至有自己热爱的事业的人,突然被迫离开自己的妻子儿女,到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和前途未卜的境遇中,其心情是可以想象的。他大约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和我们在一起说话或者做事。记得在夏季的时候,大家都跳到门前的大水坑里游泳,那时可以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容。</h3><h3><br /></h3><h3>很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呼和浩特办事,特意到内蒙古歌舞团找到他,他出来见我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长笛。分手的时候,他在走廊里吹起了欢快的曲子。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h3><h3><br /></h3><h3>内蒙古歌舞团还有一个十分活跃的人,叫甘珠扎布,据说他是当年中央芭蕾舞团跳《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角色的老师。他的全家都被发配到乡下接受改造了。他非常乐观,至少在我们面前没有表现出任何悲观的样子。甘珠会唱会说,而且还是一个出色的篮球裁判。他在担任裁判的时候,不仅能够准确的吹出犯规,而且惟妙惟肖的模仿犯规球员的动作。他当裁判的时候,大家没有看打篮球的,主要都是看他,看着他模仿冲撞者的犯规动作,大家乐得直不起腰。那个时候的球场上充满欢乐。</h3> <h3>民航和电报大楼的干部们是最有钱的一伙,他们也最会保养自己。食堂的饭菜没有油水,偶尔死一匹马或者几只羊还不够这帮土匪抢的。但是也有不抢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死了一匹特等马,发现它死的时候,它的尸体的屁股上已经被狗挖吃了一个坑。大家动手将马皮剥下,切成大块的肉,扔到锅里煮。因为没有专业工具,巨大坚硬的蹄子实在难以从粗大的腿上剁下,所有就那样直接塞进锅里煮了,蹄子伸在锅外。腿部的肉煮熟后就用大盆端到饭厅的地中央,大家掏出刀子切肉吃,女战士一般都不吃。我想她们可能认为男生吃马肉时,游戏的成分更多些,至少对我来说不是的,我觉得马肉怎么也比窝头和稀饭强多了。马太大,吃肉的人少,伙房只好每次都煮一下再端上来,看着那支出大盆外肮脏的、甚至还带着皮毛的马蹄,我最后也吃够了。我记得那个马腿最后还是被扔掉了。<br /></h3><h3><br /></h3><h3>兵团的粮食不能实现自给自足,有些时候还需要国家拨粮食,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大车班就会到火车站拉粮食,还有一些肉食之类的。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吃的是红薯面的窝窝头。这种窝头弹性极好,无论你把它捏到多小,它总会弹起,恢复原状。吃的时候牙碜,难以下咽。吃饭的时候,两个"胶皮窝头",一碗海带汤打发。甚至有一段时间,每顿只吃煮土豆和胡萝卜,最难吃的是煮胡萝卜,那股甜不唧唧的味,实在难以下咽。在后来的很长时间内,我都不愿意吃土豆和胡萝卜。30多年过去了,我经常回想起在饲养排食堂里大家站在那里端着碗吃饭的情景,那时候大家都在想什么?反正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赶紧把肚子填饱。</h3><h3><br /></h3> <h3>民航和电报大楼的干部们那个时候最年轻的也有30多岁了吧?年纪大的甚至有40—50岁。他们有儿女,有自己的财产,有自己的牵挂。</h3><h3><br /></h3><h3>在北京的时候他们生活优越,到了兵团他们也不会像我们一样见到马腿像狼一样扑将上去撕咬的。他们时常会到新安镇或者老乡家买些肥猪肉,在自己小屋里的灶上化成猪油存放在锅里,在每顿饭炒菜或者做什么其他吃食的时候搁点儿猪油,猪油美妙的味道飘出他们的小屋,不可阻挡的进攻我们的嗅觉,不断刺激我们的饥肠。由此引发心中的不满连锁坏主意产生,我们会在饭后偷偷带馒头或者窝头回来,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潜入他们的小屋,偷他们锅里的猪大油夹在窝头里吃,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些小偷们很会偷,我们用小勺子在猪油的表面平平的铲下一层,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架不住人多啊,你一勺他一勺,很快就被发现了。随后民航干部们在自己的小屋门上加了一把锁,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诱人的锅了。晚上他们在值班喂马的时候,小灶飘出的诱人的香味更加让我们难以入睡。"仇恨"与日俱增,晓雷用一根火柴棍塞进了他们的门锁,他们愤怒的砸锁声代替了诱人的肉香,让我们感到很开心。</h3><h3><br /></h3><h3>不知道当年的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如果你们能够看到我的这篇回忆录,你们就知道了作案嫌疑人是丁晓雷,请你们原谅我们的恶作剧吧。</h3> <h3>兵团虽然是学生成堆,但是兵团的管理还是按照部队方式。第一年的月津贴是5元钱,第二年是6元,第三年是7元。第一年不许回家探亲,3年之内不许谈恋爱。青春是不可抑制的,在任何一个严酷的地方都无法控制青春的涌动。尽管禁令严格,但是被怀疑的恋爱行为或者暧昧关系还是时有耳闻。</h3><h3><br /></h3><h3>羊号是一个远离连队的,最自由的地方,我和丁晓雷成天和羊在一起,日子还是枯燥难耐。一只受伤的狗被我们收留,不仅是在荒野中需要一个对偷袭者的威胁,同时,也需要一个陪伴。这只狗估计是在被主人或者什么人家里在被骟的过程中挣脱逃跑的,后来它成了我们和羊群的忠实看护者,也是我们饲养排排长和副排长最痛恨的动物。排长是老兵(退伍军人),副排长是女知青。</h3><h3><br /></h3><h3>我们住的地方因为距离连里较远,一般没有人来,尤其是到了晚上,在黑黑的夜里穿过杂草丛生的田野,几乎没有人到我们这里来。有一段时间里,排长和副排长两个人经常在晚上来"检查工作",我和丁晓雷暗自纳闷:我们羊号怎么了?老罗轻轻的说:"他们在谈恋爱。" 我和晓雷恍然大悟,晓雷说:"姜还是老的辣。"现在想起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老姜"识破?</h3><h3><br /></h3><h3>谈恋爱是需要黑暗的。他们俩经常很晚才来,坐一会就走。狗就是在晚上最敏感,我们养的这只狗不像连里的狗,不咬穿兵团服装的人,只咬老乡。这只狗不管是谁,只要到了门口就咬。弄得排长每次都找一根木棍,在很远的地方就大喊:"晓雷,看住狗!" 有一天很晚了,狗和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低沉的叫起来,猛的就窜了出去,紧跟着听到外面排长凄惨的声音:"抓住它!" 我们费了很大劲抓住狗,发现是这对恋人。30多年过去了,现在他们仍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h3><h3><br /></h3><h3>我觉得自己成熟是最晚的,甚至有点笨。成天和牲口在一起,看着那些没有羞耻的动物们的活动,我自己还操作过人工配种,却从来没有想到动物本性是一样的。我甚至不知道恋爱是什么,仅仅是隐隐约约知道是和结婚有关的事情。但是结婚又是什么,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的孩子还在很小的时候就什么都懂,这个世界变化快。</h3><h3><br /></h3><h3>在团里兽医站工作的时候,各个连的兽医卫生员经常到兽医站来取药或者办事,其中有女兽医卫生员。在那个没有美的世界里,人的本身自然的美竟然也是那样迷人。记不得哪个连的一个女孩来到兽医站,黑黑的圆圆的眼睛,自然卷发,浑身透露着青春的气息,走路都在跳动着。尤其当她带着颤动的胸和带着舞蹈般节奏的圆润的臀部,在兽医站院子里走动,像唱歌一样的说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心跳心慌,但是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晚上她住在我的屋子里,我住到药房。我失眠了,莫名其妙的失眠了。直到她离开我们,回自己的连队以后,似乎一切恢复正常的我们好像又在盼望着什么。</h3><h3><br /></h3><h3>严厉的禁令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知青中谈恋爱的事情时有耳闻。巨大的生活差距使得知青的人心不稳,七连从最开始的400多人逐渐减少到300多人,200多人,那时候号称10万大军的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屯垦戍边" 其实仅仅是一个名称,如果真正打起仗来,我们这些兵团战士恐怕没有任何人可以参加到实战中。</h3><h3><br /></h3> <h3>近40年前的生活今天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看看眼前的生活和这个世界恍若隔世。我的手似乎仍然能够感受到鞭杆的颤动,驾辕马头在点动着,梢马低头在上坡;羊群在寒风中寻找着干枯的野草,间或发出对自己孩子的呼唤;半夜跳到马号大坑里裸泳,清凉的黄河水滑过大腿间的快感;坐在大车上,路边寒风中轻轻摇曳的小草;光背骑马磨破屁股的疼痛;在乌梁素海里迷失方向的焦虑,用篙撑着小船在弯弯的航道里穿行的悠扬心境;那可爱的小鱼在我的喉咙里的挣扎… 这一切的一切,却又怎么会发生在仅仅40年前呢?</h3><h3><br /></h3><h3>物质的现代化与人的精神的进化似乎永远不一致。我们在不断更换电脑和电视的时候,我们在更换汽车和住房的时候,我们在经历了"土插队"以后又送孩子去"洋插队",甚至自己去"洋插队"的时候,我们只注意了这个世界物质的变化。这个物质世界的变化与精神世界的变化形成的误差却恰恰是这个社会落后的真实核心。</h3><h3><br /></h3><h3>写于北京恩济庄。</h3> <h1><b>(完)</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