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龙洋村村干部和村民座谈 漫步龙洋村 龙洋村俯瞰 原先的知青点已被一座新楼取代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中忆旧年</p><p class="ql-block">江宝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7年11月,刚刚从工作岗位退下,顿觉身心舒泰,神清气爽。年末,有当年一同插队的知青动议,何不趁此良时重返40多年前的知青点,看看山乡巨变,凭吊逝去的青春?众皆怦然心动。2018年元旦一早,18位“老小伙”们整束行装,匆匆而至。乃瞻远芳,载欣载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汽车从福州经尤溪城关向洋中镇驰去,一路大道通天,往年水陆兼程将近一天的离乡之路不觉间几个小时就快到了。过了溪尾镇的大林口村就是洋中的康林村,周边的山形地貌变得似曾相识起来,车外的山风也逐渐唤醒了沉眠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热情的乡亲们早早就迎候在村口。</p><p class="ql-block"> “谢谢你,阿豹书记。谢谢你特意从城关陪我们回到村里。当年,你就像兄长一样关心着我们。你严肃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p><p class="ql-block"> “阿炳兄弟也老了。当年知青点的知青们几乎都向你借过自行车,你总是那么豪爽干脆。”</p><p class="ql-block"> “朱勇兄弟这么快就掉头发了。当年我们刚来插队,连田埂都走不好,还被你们姐弟俩嘲笑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白驹过隙。</p><p class="ql-block"> 1978年,大约是1月底或2月初,我揣着刚刚收到的北京大学新生录取通知书,从福州赶回插队的福建省尤溪县洋中公社龙洋大队。临近春节,知青们大都回城了,知青点空无一人。天寒地冻,路上见不到多少行人。来不及同更多的村民告别,也来不及打一套当年时兴的木制家具带走,匆匆办完相关手续我便告别了这个劳动生活了整整两年半的山村。</p><p class="ql-block"> 1975年,已经进行了九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看不到结束的迹象。“四人帮”呼风唤雨,政治气候阴晴不定。大学招生从1966年起就停止了;中小学一会儿停课,一会儿复课;工厂今天停产闹革命,明天又抓革命促生产;农村把所有小农经济都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干干净净。城市物资极度匮乏,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限量供应。由于经济停摆,国家无法提供充足的就业机会。一年又一年,离开学校的中学生们流落社会,无所事事,结伙斗殴,称霸乡里的事多了起来,成为城市里的一道阴影。</p><p class="ql-block"> 青春是澎湃的激情,是喷薄的旭日朝霞,是花繁锦簇,是艺术,是创造。青春也是躁动的生命,是暴怒的骤雨狂风,是地裂山崩,是破坏,是毁灭。大量无业青年聚集在城市无疑是社会安定稳定的巨大隐患,全国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从1968年起到1979年前后,约1700万(官方数字。实际数字可能更多)城市青年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等宣传动员声中,背起行囊,告别城市、父母,分散到了遥远而陌生的边疆、山区,成为一群特殊年代的特殊农民。</p><p class="ql-block"> 1975年6月,我高中毕业。此时,上山下乡运动已失去了初期的理想主义色彩,而变成一种强制性安排。国家规定,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孩子留在城市,其余的都必须到农村去,否则留城的孩子不予安排工作。6月,我来到福州市水部街道(文革中改名五一街道)办理户口迁转手续。40多年过去了,那一声公章撞击桌面发出的“呯”的声响依然那么清晰。那一刻,我的内心也随之一震,那个章仿佛不是盖在纸上,而是盖在我的心上。我隐约而又尖锐地感到,这座城市的大门对我关上了。</p><p class="ql-block"> 8月7日,将近20名福建省公路局系统的子弟,带着简单的行装,在亲人依依不舍的目光追随下,坐上一辆大客车沿闽江支流而上,一路在橄榄树清香的陪伴下来到尤溪县洋中公社龙洋大队。</p><p class="ql-block"> 龙洋是尤溪县的一个偏僻山村。从福州到龙洋,一般先乘轮船到尤溪口,然后再换乘汽车到洋中,从洋中再步行或搭手扶拖拉机之类的交通工具到龙洋,路上大约要花去一天时间。老知青们说,当年女知青刚来洋中,在山道上转过一弯又一弯后,发现还没到达插队的地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知青点建在一个叫做“客店下”的山边,是一座新建的二层土木结构房屋。房屋里还散发着干黄土和杉木板的清香。知青们每两三个人被分配到一个生产队去。</p><p class="ql-block"> 知青的生活苦乐交织。</p><p class="ql-block"> 播种、插秧、除草、施肥,收割、劈(炼)山、修水利,生活样式和劳动强度迥别于学生年代的学工学农。“双抢”季节,在繁星满天中出门,到月上东山时归来,你理解了什么叫做“披星戴月”;初冬时节,赤脚踩在结满冰碴的农田里种植紫云英,寒风在手上脚上撕开一道道血口,你体会到了什么是冰冷刺骨;冬修水利,在工地草棚里一住一个多月,每天抬着大石头走在颤颤巍巍的由几根松树干钉在一起的斜木桥上,稍不小心巨石就从上头滑落,你知道了什么叫命悬一线。当然,还有深及胸腰的烂泥田、不期而遇的蚂蝗、毒蛇,以及不时像一团烟雾似向人袭来,转眼间就把你的胳膊腿叮得一片红肿的小黑虫……。</p><p class="ql-block"> 青春的生命总是盛满了欢乐,哪怕是饥饿、劳累、孤独也无法使它沉默,即使在瘠薄的砂砾上也能盛开鲜花,一杯苦水也咂出了美酒的醇香。于是,在鸟雀呼晴、山花烂漫的晨昏,少男少女们,三五成群,或坐或倚,在知青点的窗台上,无所顾忌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美酒加咖啡》《绿岛小夜曲》等当时还被禁止的歌曲,尽情释放着青春的欢乐;或是夏日午后,农田劳作,彤云蔽日,紫电裂空,雷霆乍响,山鸣谷应,巨大的雨幕像无数飘舞的轻纱从一座山头漫过一座山头,一声惊呼,四下逃窜,且惊且乐;又或是夜色如水,蛙声遍地,皓月临窗,星斗入梦,乐何如之……</p><p class="ql-block">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知青点窗台上飘出的歌声渐渐地少了,曾经清澈的眼眸有了一丝忧郁的云翳,对未来的焦虑在人们心中堆积得越来越厚,那曾经自由、快乐、放任而又茫然的青春渐渐老去。1977年,国家迎来了新的重大转机。经济建设百废待兴,中断10年的高考重新恢复,生活在知青眼前又展现出一道明媚的彩虹。几年间,知青点里一半左右的人通过高考离开农村,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也进入尾声。1980年,最后一个知青离开龙洋,作为承载了无数人青春岁月的知青点也走进了历史。</p><p class="ql-block"> 历经几十年风雨的龙洋知青点终于在几年前被拆掉了,一座新的砖混结构的新楼取代了它的位置。虽然不舍,但它难道不正象征着新生和对旧时代的遗弃吗?知青点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承载了也埋葬了无数人的青春岁月。这里没有无悔的青春,岁月也并不如歌;如果是,毋宁说更像一首苦涩的歌。由于某种失误,近二千万年青人的最好年华被闲置在山村,失去了进一步学习的权利,以及自我发展的机会和能力,也导致国家科学技术水平出现了整整一代人的巨大断层。我们赞美艰苦奋斗,却不歌颂人为的苦难。苦难可以磨练人的意志,可以是人生的宝贵财富,但正如饥荒、酷刑、监狱都可能磨练人的意志,我们不可能因此就去赞美饥荒、酷刑和监狱一样,知青运动,无疑是留在共和国肌体上的一块巨大伤疤。</p><p class="ql-block"> 告别龙洋,我带走你给予我的友善、勇气,还有你的温情。告别龙洋,我把一段青春岁月和曾经的欢乐与忧伤留在你的怀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8年1月8日初稿,2021年3月20日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