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江</h3><div> 合阳镇位于嘉陵江、涪江、渠江交汇之处,三江之水滋养了全镇的人,也给小镇的人们带去了乐趣。</div><div> 然而于我,恐惧——则是很久以来对合阳镇江水的唯一记忆。</div><div> 夏天,镇上的人们喜欢抱着轮胎到江边游泳。有一年,住在白药巷的一对夫妇和一个女人同时被卷进了轮船下面,那夜,巷子里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再也不敢去江边游泳。</div><div> 学校回家的路,下面就是江。那天放学,看到通往江边的梯砍上很多人在看热闹。好奇的我迫不及待的冲下去——岸边躺着一具女尸,已经腐烂发白。从此,每次看到江面的漂浮物,我都会幻视,觉得那是一具女尸。</div><div> 我家到外婆家比较远,一个城北,一个城南。但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就在江边。每当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拉着弟弟飞快的穿过江边的芦苇丛,向外婆家跑去。我们害怕江上会漂来女尸,害怕芦苇中会窜出坏人。只有在江面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时,姐弟俩才稍稍有点安心。</div><div> 每周日傍晚,母亲会拖着我和弟弟去江边洗衣服。因为更加恐惧害怕夜幕下的江,我誓死反抗,但在强势母亲的连打带骂下,不得不屈从。最近几年,当我提到江边洗衣服的事情时,母亲终于说了真话:“那个时候,我是因为害怕,才把你们带去洗衣服的,你们那么小,能帮我啥子忙嘛?主要想让你们陪着我,我胆子才会大点。”</div><div> 原来,害怕江的,不只我一个。</div><h3> 原来强势的母亲也有害怕的时候。</h3> <h3> 糖厂</h3><div> 糖厂,顾名思义,是生产糖的厂。</div><div> 合阳镇的厂子很多,为什么单单要写糖厂呢?因为母亲知青返城后,一直在那里工作。而我每周都要到厂里去洗澡,对那里是再熟悉不过了。</div><div> 糖厂位于嘉陵江对面。到糖厂,要坐车到东津沱过轮渡,轮渡是人车共渡的那种。因为生产白糖,一到甘蔗成熟的季节,轮渡上就有好多大卡车拉着甘蔗过河到厂里。同行的叔叔们会在卡车爬坡,行驶缓慢的时候,野蛮的从车上拔下一两根甘蔗分给同行的小屁孩们嚼。甘蔗是黄色皮皮那种本地货,很硬,但滋味很爽!</div><div> 糖厂很奇怪,每年都会把生产的白糖当作福利发给工人。所以,我家从来不缺白糖吃,而且过年的时候,母亲会把白糖或10斤、或5斤包成规规矩矩的长方体,送给亲戚朋友。</div><div> 甘蔗榨糖,毕竟受季节的限制,剩下的时间,厂子也不能空着。</div><div> 于是深秋的时候,厂里就收集当地盛产的红橘,用自产的白糖制作橘饼和橘子罐头。橘饼甜中带着涩苦,橘子罐头则甜得腻人。一直有件事情没有搞懂,老人们常说红橘是燥热的,可为什么红橘制成橘饼和橘子罐头后就能够清热化痰了呢?</div><div> 夏天的时候,厂子里就开始生产冰糕,估计也是用自制的白糖作为原料。最喜欢夏天去糖厂,因为可以和母亲一起偷偷混进车间,品尝到那甘甜美味的冰糕。有一年夏天,我拿了个搪瓷盅,装了一盅冰糕出厂门,被母亲的车间主任给逮住了,他严厉的追问搪瓷盅里装了什么?当时,我是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于是揭开盖子狂哭:“叔,求您别扣我妈工资,求您别扣我妈工资……”最后到底扣没扣,母亲也没告诉我。</div><div> 其他时间,厂里就做排骨罐头。那美味,简直无与能比。我也是偷偷跑到车间里,偷偷吃到的。排骨压制时,是不会切成小块的。所以我在车间里吃到的是一尺多长的大排骨,肉质鲜嫩,味道香醇。</div><div> 于我,对糖厂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春夏秋冬不同的美食上面,一直无法忘怀。我想,我那丰腴的身材,无疑和年少时吃食太多有关系吧!</div><div> 多年后,糖厂不再生产糖了,改成了盐化公司,仍然生产白色的晶体,只是一个甜,一个咸。</div><h3> 公司依然每年把盐作为福利发给职工……</h3> 羊肉粉<h3></h3><div>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在早餐时间回到了合阳镇,吃到了正宗的羊肉粉。除了胃与味觉的满足,心也被一并满足了。</div><div> 如果你走到合阳镇某个羊肉粉馆说:“给我煮一碗米粉!”立马就能断定出你不是镇上的人。因为合阳镇的人,称米粉为粉,又因为加羊肉和不加羊肉,分大粉和小粉。因为合阳镇的粉不是过兴“煮”的,而是过兴“烫”的。</div><div> 粉事先泡好,吃的时候现抓进竹网,在滚烫的的水里烫上1分钟,再从一大锅红烧羊肉里舀出一勺羊肉汤和少许的食指大小的羊肉淋在粉上,最后在薄薄的红汤面上撒上葱花、芫荽。</div><div> 羊肉粉的绝妙之处在羊肉汤里,味鲜而不油腻,色鲜而不辛辣,吃过后,浓浓的花椒麻味会一直回旋在口腔。</div><div> 于我,羊肉粉除了让我能品尝到家乡的美味,更能让我回忆起童年的味道。</div><div> 小时候,每次考试前母亲都会对我说:“这次考好了,妈妈奖励你吃羊肉粉!”</div><div> 于是,洗脚溪的羊肉粉成了我的奋斗目标,我为之而不懈的努力的学习着。</div><div> 努力不会徒劳,勤奋就有收获。</div><div> 周日的早上,怀着无比兴奋和期待的心情,拿着一个搪瓷盅和3毛钱,屁颠颠的跑到粉馆,骄傲的喊一声:“嬢嬢,给我烫二两大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烫粉师傅把热气腾腾的羊肉粉装进搪瓷盅,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盖好盖子,迈着平稳的细碎步伐回到家中。</div><div> 之所以不在粉馆吃,因为人太多,会影响到我细细品味。</div><div> 回到家,先吃粉,再吃肉,接着把汤喝得干干净净,最后打着饱嗝,感激的看着母亲。</div><div> 母亲一口也不尝,一边做家务一边唠叨:</div><div> “吃慢点,莫烫到啦……”</div><div> “小心点,莫撒啦,这么贵的粉……”</div><h3> “你下次考好了,我再奖励你……”</h3> <h3> 哥哥们</h3><div> 母亲的老家在合阳镇,姊妹众多,母亲排行老五。到了我们这一辈,我的大姨、大舅、二舅、三舅、四姨、八姨,给我生了7个表哥、4个表姐、1个表弟。一大家人,加上我和弟弟,有9个儿子,5个女儿。儿子多、女儿少,作为年龄最小的女儿,我自然特别受长辈们待见。有三个儿子的四姨爹经常把我背在背上,反反复复念叨:“张妹儿,张妹儿,到我家做闺女吧,那样你就不是姐姐了,就是妹妹了!” </div><div> 我的那些哥哥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合阳镇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读书不得行。</div><div> 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家离登云街中学(全镇最差的中学)近,为了不让哥哥们过早辍学、游荡社会,她想尽办法让哥哥们进去读了初中、高中。所以7个表哥中有4个都在我家住过。</div><div> 于是,我亲眼见证了哥哥们的成长血泪史。哥哥们几乎是被他们的父母亲打大的,我母亲有时候也是帮凶。迄今,那些细竹竿打在他们大腿和屁股上的血印还历历在目,他们那一声声惨烈的叫声也是声声在耳。</div><div> 尽管爱调皮捣蛋,哥哥们对我这个最小的妹妹,一直都是好得没话说。</div><div> 4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外婆和母亲把熟睡的我锁在房间,两个自己跑到川剧院看戏。醒来找不到大人,我嚎啕大哭,惊醒了睡在隔壁的三舅家的8岁哥哥。哥哥从天窗翻进房间,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在外婆的箱子头找来冰糖,顺便他自己也解了个馋。</div><div> 8岁那年,四姨家的大哥哥带我去山上放风筝。线断了,风筝掉进农民的菜地里,农民骂骂咧咧割断了我的风筝线,还不还风筝。我这厢哭得伤心欲绝,大哥哥二话没说,悄悄溜到农民身后,趁其不备,飞快的抢走了风筝。</div><div> 10岁那天,母亲请家人吃饭,我四姨家的三哥却放学迟迟未归,一家人十分着急。终于等到他回来,只见他满脸是土,一身臭汗。我四姨和母亲正想发飙,他却从书包里头掏出一只红眼睛小白兔送到我的面前。</div><div> 我上初中了,合阳镇最好的初中。而哥哥们,最终都辜负了我母亲,还是游荡社会了,而且还成了合阳镇最出名的“混混”。作为好孩子的我一直都不太愿意搭理他们。</div><div> 四姨家的二哥主动要求骑自行车送我上学,说别人看见我是他妹,就不敢欺负我了。我提出:送可以,但只能到校门口,不准进学校。有天,他硬是把我送到了操场上,我一气之下跳了车,摔倒在地上。我们班一路过的男生见状哈哈大笑,被我二哥狠狠揍了一顿。话说初中三年,真没人敢欺负我。</div><div> 童年的回忆里,到处都有哥哥们的身影——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滑四轮轮滑;在母亲忙的时候负责照顾我、送我去重庆矫正牙齿;我亲眼看到他们打架割裂、惹事生非;也亲眼看见他们在汽车上抓小偷,在马路上帮老人。</div><h3> 现在,都大了。哥哥们对我的宠爱不减当年,只是不再闯荡社会、不再替我出头。更多的是,大家一起喝喝酒、叙叙旧。</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