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情”

火苇儿

<h3>  1919年在哈佛大学,陈寅恪曾对友人吴宓阐述自己的“五等爱情论”:第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是也;第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是也;第三,曾一度枕席而永久念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第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第五,最下者,随处接合,唯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br></h3><div><br></div><div> 未婚年轻的陈寅恪,这样想象爱情,将精神超越于肉体之上,给爱情划分五等,不足为怪,且也有一番道理:第一等,爱的是梦想中的人,或是“我爱你与你无关”,纯精神爱恋,缥缈在云里,在雾里,在梦里,没有柴米油盐和姑姑婆婆等现实问题来掺杂,更不涉及矛盾和痛苦,爱怎么想象就怎么想象,且爱到痴迷境界,是最纯最美的,这样爱着的梦想中的人,是水中月、镜中花、墙上画,是永远不会枯萎的艺术仿真塑料花(嘿嘿,我这个比喻恰当吧?);第二等,实有其人,爱有对象,心有灵犀,心灵相通,精神上是早就爱恋了,只是肉体未能接触,这样的爱情在陈寅恪眼里,也还在纯精神爱恋的层次,“我的眼里只有你”,依然还是很纯净的;第三等,应该与第二等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层肉体关系而已,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这爱情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第四等,相亲相爱,相知相惜,相守相伴,相互温暖一辈子;第五等,无所谓情,就不用说了。</div><div><br></div><div> 对于陈寅恪先生这样的划分,我是不大赞同的。在他临死之前,若再回想起自己年轻未婚时的高论,也定会推翻它的。不说别人,单说他自己的爱情:1928年,38岁的他与30岁的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当老师的唐筼(甲午战争时期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在上海结婚,性格坚忍的唐筼毅然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沉浸在柴米油盐和照顾家人的私人领域了,成为甘为之死、永志不忘的一位好妻子。为陈寅恪而活的唐筼,最终亦为陈寅恪而死。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因多种疾病离开人世,唐筼平静地料理完陈寅恪的后事,对人说:“我也该去了。”45天之后,这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也追赶她的夫君去了。</div><div> 若依陈寅恪先生的划分,他与唐筼的爱情不过是区区的四等,但爱到这种程度、这种境界,怎么也该算是一等吧?!</div><div><br></div><div> 有句俗话说的好:“有难度才有高度!”在这五等的爱情里,难度最大、境界最高的,当属第四等。能遇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对象就很难,过来人都知道,几率太低太低了;遇到了,并不一定能顺利的结婚相伴,会有这样那样的障碍,“恨不逢君未嫁时”,奈何?遇到了,也结婚了,相爱也不难,而无怨无悔、深情相爱一辈子,爱情没有湮没在柴米油盐和日常争吵里,则很难很难。</div><div><br></div><div> 恰好又看到1988年王洛宾先生的告白:“这是50年前的故事了,一直埋藏在心灵深处。30岁时不敢说,40岁时无处说,50岁时恐惧说,60岁时不想说,今天我已经70岁了,可以无所顾忌地说了吧!在金银滩和卓玛姑娘拍电影、看电影的日子里,美丽、聪明、多情的姑娘感情非常投入,我被感动了,虽然语言不通,但爱恋之情是不需要语言的。”在拍对手戏中,卓玛察觉到了王洛宾灼热的眼神,举起手中的牧羊鞭,轻轻地打了他一鞭子,然后飞快地催马跑开了。王洛宾回忆说:“这一鞭子不仅抽在我的身上,更深深地落进了我的心里。”但他又说:“卓玛姑娘是圣洁的,但我已经结婚了呀,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能把强烈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里。”</div><div><br></div><div> 世界音乐史上不朽的作品——《在那遥远的地方》,就是在那个时候那种感情下写的一份特殊的情书。卓玛后来的婚姻生活也并不幸福,她仓促结婚,又仓促离婚、再婚,1954年32岁的时候因急病不治而逝。文章最后说:世界上最苦的爱,莫过于双方彼此相爱,却躲避,忍耐——最终酿成终身伤害。要爱,就现在。</div><div> </div><div> 王洛宾先生埋藏在心底的这份世界上最苦的爱,和陈寅恪先生的相濡以沫、相伴终生的爱情相比,哪一个更唯美、更完美?世上哪一个人不想追求陈寅恪先生这样一等的、鲜活的、温暖的、实实在在的爱情?谁又喜欢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独饮这爱情的苦酒呢?</div><div><br></div><div> 人生苦短,倏忽就是一辈子,空想又有什么用?所以现在年轻人提倡“爱在当下”,在爱情观上,比之前人,也算得上是进化了一步。</div><div><br></div><div> 所谓爱情,若要我修改,删掉第五等,从第四等起,倒过来再排个顺序,最理想的当然是相亲相爱、相伴终生,至爱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啊,每天看着心里都是幸福的啊;遇不到这么理想的人,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其次不得,再次;再次仍不得,那就空想呗……。</div><div><br></div><div> 嘿嘿,这样也不失唯美的调调,可以被人演绎出千万个剧情不同、悲喜交加的爱情版本来。但真爱不管是何种类型的版本,都一样的不容易、一样的璀灿、一样的令人感动,甚至是震撼,是不应该划分出等级的。陈寅恪先生的五个等次爱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爱情的五种类型,以是否“在一起”为标准的。</div><div><br></div><div> “我爱你”,不难;“在一起”,很难;天长地久,最难,也是最高境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