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人生的节点(二):</h3><h3> </h3><h1> 人到窑场 作者:刘元久</h1><h3><br /></h3><h3> 俗话说:"人到窑场,马到校场"。是指这两样都是要命的体力活。没有经历过的人们,不知道其中的滋味。</h3><h3> 上世纪的1967年。16岁本该上学的我,因学校仍在停课闹革命,无学可上。同学们有的奔走全国进行长征、搞大串连去了;有的在学校无所事事瞎闹腾;我是另一种情形,有时回家在生产队干点农活,有时到学校看看形势。在家几天觉得没趣,呆在学校又感无聊。于是乎游离在学校和家庭之间,象一只失群的孤雁,找不到飞翔的方向!</h3><h3><br /></h3><h3> 这样直晃当到十月下旬。忽一日,生产队长找到父亲和我,说是秋收早已完毕,冬麦也已种上,地里的油菜铺满垅畦,很快就到年底,该给社员分红了!当时壮劳力干一天活记十个工分,年底日值几分钱或二、三角钱不等。但生产队经济非常落后,只有卖公粮和棉花后收入俩钱,远远不足以分红用。所以,队里准备做些砖坯子,烧成砖卖俩钱,解决点分红困难。队长问我愿不愿意到砖瓦窑场干活,一天能吃三顿白馍,烧了砖还能分几个工钱。我当时正闲得心慌,不等父亲说话,就满口应承下来。</h3><h3><br /></h3><h3> 等真正开始做砖,我才知道"人到窑场"这句话的分量。那时候不知机械化是个啥概念,一切全凭人力。清晨五点钟刚过,睡梦中的我被做砖师傅叫醒,在满天繁星中开始到一里地开外的水囤里取水和泥。一人从十几米深的水囤里向上拔水,一人把拔上来的水灌入架子车上的废汽油桶里,一人拉水车一溜小跑到窑场,灌入备好做砖的土堆里。三人分工,合作,轮换,要用二十车左右的水才能够把土浸好。</h3><h3><br /></h3><h3> 浸好土已到了七、八点钟。面汤,馒头,生腌油菜叶,三口两口吃完早饭,开始去踹泥和泥。赤脚跳进浸了半天水的土堆里,使劲来回蹬、踹。秋末冬初的早晨,邙山岭上的气温已比较低,浸了水的泥土表面,会结一层薄薄的冰,光脚踏入,刺骨的冰冷。浸水后的粘土,出奇的韧,费尽力气拔出一条腿,腿上的毫毛都被拔掉,钻心地疼。就这样双脚不停地踏入,拔出;拔出,踏入。直到泥土筋柔,滋润如面团。</h3><h3><br /></h3><h3> 这时已到了九、十点钟,马不停蹄,开始做砖。师傅用双手指尖相对,在泥堆上从上往下挖一块泥,团起高扬,用力一甩,"啪"的一声,摔到砖斗子里。砖斗是用秋木板做成的耐水的抽屉样的长方体,里边被隔成24Ⅹ12X6的三个或两个空格做砖坯模子。师傅动作利索迅捷,三块泥团接连摔过,再用一根戒尺样木板,刮掉斗子表面多余的泥巴,"叭"的一声在斗边磕掉。熟练的师傅凭感觉挖起的泥团,摔到模子里,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刚好填满模子,并没有多余的泥巴。更多时候,师傅最后的一刮,一磕,"叭"的一声脆响,只是一道程序,传递的是一种信号,表露的是一种心情!是的,最令师傅得意的,就是这最能展现他高超技艺和身手的接连四声"啪""啪""啪""叭",浑厚,中听,这是砖瓦窑场里最美的乐声了!充满整个做砖过程。让师傅陶醉,也令我羡慕!四声响过,师傅也总会对我侧头一笑,这是他最自豪的表情!不过这表情催我不敢怠慢,慌忙双手扣紧斗子两端,一侧紧贴肚皮,端起就跑。三块砖带斗约二十斤重,要端着飞快跑向一、二十米外的场子中间,瞄好距离间隔,把斗子一侧稳放地面,上口朝外,迅速推倒,口朝下用力一扣。然后再轻慢地提起斗子。转身跑向一沙堆,用沙涮斗。再奔向师傅那里,另一斗刚刚做好。又端起就跑。师徒二人,环环相扣,斗斗相连,循环往复,几无隙暇。我们的任务是日做一千二百块砖。师傅要不停地弯腰团起一千二百块泥巴,高扬,摔下;我要在场地里跑四百个来回,疾往,速回。等任务完成,已到下午约二点钟,才匆匆吃午饭。照样是面汤,馒头,生腌油菜叶,油腥也没有!午饭后开始架砖坯。把散在地上的砖坯小心翻起,五个一堆整齐码排在一起。师傅拿着一块扁平的木板(搧板),用力搧、拍那五个砖的四面,直到面面光平,棱角齐整。这时,场子里总会传出富有节奏的拍打声,常令路人驻足。拍好后我得挽起袖子,用双手和小臂紧紧夹起这五个二十五斤重的砖,象抱起一个婴儿,不允许有任何损伤。谨慎地放到砖坯垛上架好。又经二百多个来回,才能收拾完。最初几天,小臂上的肌肉被砖沙摩擦,掉了一层皮,渗出丝丝血迹,针扎般地疼,后来慢慢麻木了,最终结疤成茧。疼吧累吧,但望着一垛垛排列整齐,棱角分明的砖坯,也颇有一种"沙场秋点兵"的豪情!</h3><h3><br /></h3><h3> 这时已到了下午五点左右。初冬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又开始全天的最后一道工序,去场子边丈把高的崖头上筑土放土。先用镢头在崖头的最下边,掏出一个半人深向里凹的槽子,使崖头无根。然后在崖头上方用一头尖的铁撬杠,用力下戳,外撬,直到整个崖头轰然倒塌。把土块砸烂,敲碎,整理成堆,扒成池状,以备第二天灌水浸土。</h3><h3><br /></h3><h3> 活干结束,已是晚上六、七点钟。一天十多个小时的劳动量,累得浑身散了架,手脚不听使唤,捏不住筷子,端不稳碗。胡乱喝碗油菜叶面条,啃个馒头,急不可耐地一头钻入路边崖头下人把高的小土窑洞里,没有灯,摸索着用成梱的玉米杆挡严窑洞口,和衣瘫倒在用谷子杆、麦秸铺成的"褥子"上,却常常累得睡不着觉。小土窑洞外边是无边的暗夜,无边的田野。听不到人声,也没有虫鸣。只隐约听到夜风吹过洞口玉米杆上的叶尖,有点瑟瑟的微声。"木落山高一夜霜"的季节,明早不知是不是个白霜满地的世界。湿泥堆上不知会不会又结一层薄冰,踹进去会刺骨的冰冷。唉,这两天要是下场雨该多好,就可以歇两天工了!可想想天高云淡的白天,又失望地不再去想!还是盼着学校复课的好,那时坐在温馨明亮的教室里,专心安静地学习,啥也不用多想,那是多么美好惬意的时光啊!但想想,又觉渺然无期,由不得自已作主!算了,干脆学做个砖瓦师傅吧,也能挣个钱,但又是季节活。既然不想学做砖瓦,那就象和我同来的伙伴一样,不干了吧,实在受症!可想想大人们嘲笑的话语,鄙视的眼神,又不想当逃兵,惹家长脸上也无光!思来想去,毫无头绪!还从来没觉得生活的选择竟这样难!算啦!啥也不想了,硬着头皮干吧!</h3><h3><br /></h3><h3> 经过近二十天的紧赶慢赶,三万块砖终于在天气上冻前做完了。临近春节的某一天,父亲笑咪咪地对我说,生产队卖了砖给了我十五元工钱,过年要买些肉吃。还说队长一个劲夸我,干活舍得下力,能吃苦,是块好料子!看着父亲高兴,我也很高兴。这是我人生中挣下的第一笔钱!也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动为家庭做了点贡献!劳动的过程是极其艰辛的,但收获也算是满满的。我深深体会到了人生的不易,生活的艰难!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变得吃苦,忍耐,坚韧了!是艰苦的劳动锤炼了我,恶劣的环境催升了我!我有时会想,"人到窑场",也许是人生走向更强,更远的一条重要途径吧!但并不可惜的是,随着现代化的发展,这一职业早已不复存在!</h3><h3> 2018年1月6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