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h1><h1> 父亲于1969年底就解放了,安排去省革命委员会杨梧‘五七’干校当副校长。他眼睛高度近视,为了有人能就近照顾,父亲给省革委会办事组打了个报告,要求迁我到干校安置。省上同意了,并开出了介绍信。父亲让省民政厅副厅长秦克甲拿着介绍信去城固县找我。从县里知道我已迁到兴平了。秦克甲寄回了介绍信。这样,我的手续在兴平一天都没待,就直接转到楊梧‘五七’干校了。</h1><h1> 省杨梧‘五七’干校,座落在关中平原中部的泾阳县永乐镇老仪祉农校内。当年,省委省政府和省属事业单位,社会团体的大批领导干部受到了文革的冲击,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离开了工作岗位,接受审查,集中到干校参加监督劳动,等待审查处理决定,以获得重新工作的机会。这是一个政治上磨难,精神上煎熬,身心受摧残的过程。400多名学员分别编入6个连队,成班、排、连建制,半军事化管理。学员没有绝对自由,都要集中参加政治学习,分派劳动,汇报思想,接受批判监督,无一例外。我到了干校,和父亲吃住在一起,朝夕相处,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就有了一段有生以来和父亲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倍感亲情,绝无仅有的日子。我是知青身份,被安排在校部六连蔬菜班,平时参加班里的活动和劳动。三顿饭和住宿与父亲同步进行。我一个月还有18元的生活费。这比在农村要宽松了许多。</h1><h1> 我们班里有10个人: 省委宣传部长刘端棻;省劳动局长王荣;省民政厅副厅长吕鼎章;省政府办公厅干部处长范肖梅;省科委干部处长刘伟;团省委郝志谦,曹孝民;省农办焦义;还有农校的两工人,一男性赵,一女性范。焦义是班长。有幸和这些老革命在一起学习劳动,我学到了许多在学校里根本就学不到的东西,有了许多的人生感悟。他们面对苦难,荣辱不惊,坚韧不拔,乐观豁达。看他们的认知切入点,谈吐的技巧,写东西的层次,以及为人处世之道,着实是一种启示,陶冶,享受。在这个意外的课堂里,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天天直白的讲述演绎着做人的道理。在思想观念激烈的碰撞中,我看到了散发出的奇异光彩!从中汲取了道德,伦理,信念,智慧的力量!我的基本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积累了初步的阅历和实践经验,为今后的远足奠定了前行的基础。</h1><h1> 刘端棻在延安时期,就是抗大分校的校长,解放后又当过西北大学的党委书记,理论修养,认识深度,表述魅力,堪称一流!王荣老练沉着,城府在胸,含而不露,棉里藏针,不亢不卑。吕鼎章亲切随合,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沉稳,老练,说话办事有条理,一副学究模样。倒是两个工人,火力十足,脾气火爆,‘领导一切’,口号连天,没理也要强三分,不依不饶!经常在学习会上,什么老实不老实就上嘴了!我都看着可笑!老同志们都不与争锋,不一般见识罢了。文革初期,父亲也曾被打倒在地,批斗,游街,抄家,管制,我是亲眼目睹,切肤体会,感触颇多!政治上的磨难给人心灵造成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这些个老干部,都是信仰的忠诚守护者,节操的捍卫者,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渊博的历史知识,杰出的政治才能。我深信,历史终究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与他们相处,是我难得的机遇,学到的东西,将受益终生!后来的经历,充分证明了我当时的取向是正确的。</h1><h1> 经常有老干部来宿舍找父亲,说是汇报思想,可关起门来,就马上变的没大没小的了,父亲与他们太熟悉了!他们是多年的生死兄弟!是多年的同事,战友!他们有同样的经历,气相投,心相通!每一遇到这情况,我就主动的走出去,在外头转一转,给他们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有一天,大作家柳青来找父亲,他有严重的哮喘病,手拿喷壶,气喘吁吁。柳青反映自己最近病情加重,不能劳动,想请假回西安看病,连里不批。父亲问清楚情况,让柳青先回去,答应由他来处理这个问题。第二天,我好奇的探问此事处理结果,听父亲说,个别校领导不同意,军代表也认为柳青耍滑头,是想逃避劳动。父亲坚持有病还是要让人家看的,不能不管不问。就直接找到连队负责人,让柳青回家看病去了。结果,军代表给其他人说,老赵太没原则了!父亲对此非常鄙视,嗤之以鼻!后柳青逢人就说,要不是及时就医,恐怕命都没有了,老赵可是个好人呀!</h1><h1> 年底,社会上开始招工了,这可是多少知青翘首以盼的大事儿!校秘书韩三会私下给我说,校里分来两个指标: 国营红原锻铸厂,在三原县,问我去不去。干校一共有8个知青,争取一下,我想没啥大问题。在劳动中,我把这个信息透给了班里的老同志,让他们给参谋参谋,出出主意。几个老同志异口同声,一致认为是好事,不能错过。刘端棻慢条斯理的说: ‘小赵呀!现在社会上还很乱,到哪儿都学不到东西,如果能去当兵,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部队锻炼人!’ 我都听到心里去了。回到宿舍,我同父亲就招工问题,交换了意见。我表白了自己的想法,并明确了态度: 我想当兵去!父亲沉默不语。过了几天,父亲从校里回来,神秘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文字是写在上海生产的飞马牌香烟外包装纸背面的,14个粗放的大字,跃入眼帘: ‘李光同志: 来人当兵,请办理。徐少荣 ’ ,我被镇住了!就这么个东西,管用吗?父亲讲明了原由: 省斗批改领导小组办公室,是干校的上级机关,大权在握,负责全省被打倒领导干部的审查,结论,解放,重新安排工作等。办公室主任是21军支左干部周茂芹、顾苏荣,徐少荣是专审干部。他们经常来干校开会,研究在校老干部的处置问题。那几天,正赶上开会,期间,父亲试探着向徐少荣问了问情况,徐说他见过我,个儿挺高的,赶巧,21军正在西安招收有特长的文艺、体育兵,可去试一试。顺手就写了这张条子。父亲说: ‘去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满腹狐疑,不知所措。放假回到西安,我拉上同学王西郎陪着我,坐上5路公共汽车,到了吉祥村下车,旁边就是21军在西安的三支两军办公室所在地省委党校。在党校门口,门卫阻拦,我说找李光同志。门卫指着不远处一堆人中间,拉小提琴的就是。我凑上前去,看到李光嘴里含着一个定音哨,正在和周围的人交流着什么。我拿着纸条递上去,李光接过纸条,看了看,又用眼斜视着,上下打量着我,用浓重的东北话说: ‘你明天上午到三楼找我!’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还得来一次!第二天上午,我如约而至,上了三楼,就见当面支着一张桌子,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哪儿忙忙碌碌。其中一个人问我,你叫什么?我应声报名。他嘴里自语着: ‘赵忠民,哦!有了!’他翻着一大摞表格,找出其中的一张《应征公民入伍登记表》,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我内心一阵狂喜!激动的手都发颤了!紧接着就领军装被服,我管它合适不合适,先穿上再说!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真像做梦一样!李光又见到了我,让我把脱下来的便装送回家去,两天后集合。这还让回去啊!我赶紧打包,坐车回家。到了家,父母一下子都惊呆了!都不认识我了!母亲说: ‘忠忠穿上军装真神气!’</h1><h1> 有谁能想得到,15年后,在我和徐少荣之间又发生了戏剧性的章节。随着‘文革’的步步深入,军队原来在地方上‘三支两军’的许多干部,大都陆续脱了军装,在地方政府各个单位担任了领导职务。1976年10月,风云突变,随着‘四人帮’的倒台,局势发生了逆转。在清理‘三种人’的过程中,由于徐少荣在‘文革’期间参与了审查老干部的过程,被认定是迫害老干部的行为,遭到清理: 强令调出省委机关,安排在企业,监督劳动,不得重用!他被安排在省医药管理局下属的医药大厦,天天按时上班,打扫卫生,接电话,收发报纸,但不管业务。就这样,一晃,又是多少年过去了。1985年,他的大儿子徐军长大了,学习不好,整天无所事事,成了徐少荣两口子的心病!徐听说我在21集团军后勤部政治处当了处长,就找到了父亲家里。说明了来意,不胜唏嘘!父亲转告与我,我满口答应,由我处理。徐少荣专程到宝鸡找到了我。比起以前的印象,他苍老了许多。我说: ‘徐叔,文革期间审查干部,是党组织安排你去的,不是你的个人行为,把一切责任都算到你头上,成了加害人,这对你是不公平的。当初,是你把我介绍到了部队,给我了一个机会,我能坚持到现在,这要感谢你一辈子!现在,你的孩子要当兵,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出面在西安给徐军办理了入伍手续,在军需处领了军装和被服,安排去汽车营一连学习开车,给他的孩子提供了尽可能的方便。后来,徐军在连队入了党,就想复员回家了。我对徐军说: ‘你必须和家里商量过后,再作决定。’徐少荣两口子考虑,回去也好,尽早安排个工作,也就彻底放心了。徐军复员后,安排在医药大厦开大轿车……</h1><h1> 人在做,天在看。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世事沧桑,人情冷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老理儿不能变!</h1><h1> 2012年,我和杨青重回杨梧干校旧地,校舍早已拆迁,睹物思人,倍感凄切!面对一片废墟,恍如隔世!走进当年和父亲同住的房间,仿佛又站在了父亲的床前,我哽咽在喉,满目热泪,双手拂地,悲从心来!往事如烟,思念挂在树梢,回忆随风摇曳,沧桑不言。我也老了,人生大幕行将落下,在生命的记忆中,留下的些许是红色?灰色?混色?我们只是匆匆过客!</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