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透明的水果糖

磐石

茶几上放了一盒奶糖，好久没有启封。这天上高三的女儿回家瞅了瞅盒子上面的保质期随手将盒子扔进垃圾桶，转身对她妈说："早就过保质期了，你每天捧着盒子看，也不知道该扔了"。 妻子把盒子从垃圾桶捡出来，"来，坐下，妈妈给你讲个有关水果糖的故事"。女儿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笑嘻嘻"你讲吧，有啥好听的"。 "那是我5岁的时候"，妻顿了下。 "是1976年"，我说，我和她同岁，并且我和妻子是土生土长农村人，她所在的村子和我在的村子是临村，农村的情况都差不多。 "是阴历腊月27，我记得很清楚"，妻开始了她的故事！ 快过年了，村子里已经可以听到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农村的冬天干冷干冷的！ 我们家一共3个孩子，我有一个姐，一个哥。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很疼爱我。左边隔壁的孩子和我岁数差不多，挂着鼻涕在门口跑来跑去，右边二妈家的缝纫机"嗒嗒嗒"地响个不停，夹杂着等待缝衣服的妇女们的欢笑声，屋外挂满了为迎接新年而绛洗的衣物，在冬日里已被冻得干硬干硬！小脚的六奶奶挥舞着剪刀，给孩子们裁剪新年的衣服。 村子里偶尔有猪羊的惨叫声，年前杀猪宰羊是习俗。可是留给自己吃的很少，基本都拿去城里的集市上卖给城里人。猪被宰后，膀胱（猪尿泡）被大人吹涨起来，用绳子扎住口，孩子们成群地踢来踢去…… 家家户户年前都要"扫屋子"。关中地带的农户，粉刷墙壁都是用黄泥水。用大铁盆把从土壕用架子车拉回来的黄土块浸泡，棍子搅动成泥水，然后用加长把的棕刷均匀涂刷几遍，那些被烟熏火燎的墙壁马上焕然一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采购年货是每年的重头，我们家比较穷，其实那个时候农村家家都差不多，而我最关心的是：我就想吃糖！除了过年，对我来说，要想吃糖基本不可能！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小卖部，供销社是唯一指定的采购点。家里大人都忙碌着，母亲也一样。"你去路边等你姨父吧，他一会就给你送糖来"，母亲给我说。 从吃过午饭，我就不停往路边跑，希望能看到姨夫，那时候的孩子没现在这么金贵，大人也放心孩子出去。 我姨是名教师，姨夫是渭管局的一名工人，他们家就是标准的"商品粮"。那时候"商品粮"可是大家都羡慕的，因为每月都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商品粮"的姨夫每年的年前都要给我们家送来一小袋核桃、枣还有水果糖，接到这些新年礼物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冬天的田野清净、寂寥。路边有几只鸡缩着脖子，西北风呼呼的刮着，凌乱了母鸡尾巴处的毛，鸡屁股红红的露在外面，鸡冷地都懒得叫一声。土路被风吹的白亮白亮的，没有一点尘，我一趟趟往路边跑，始终看不到姨夫的身影。 我之所以跑来跑去，是担心姨夫从其它道进我们村里，那我就错过见到他。快5点钟的时候还没见到姨夫来，妈妈就对我说："你再走远点，大路的那个岔道口你姨父一定从那儿要经过，你在那儿等他"。 我就立即跑向那个岔道口，天慢慢暗下来，村庄周围升起一层薄薄的烟雾，烟囱里有烟升起来，有人在"点炕"。我给自己说"再等过去10个人，如果还不来，我就回去"。1个、2个……10个人一会就过去了，我边数边想着水果糖含在嘴里的香甜，对自己说"再数10个"。 风灌进我的衣领里，我蜷缩在一堆玉米秆旁边，蹲在地上注视姨夫来的方向，每看到一个人影就赶紧站起来。生怕姨夫没有看见我。 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我还在执拗地等，可路的远方还是路，已经没有人从路上经过了，妈妈看不到我回家，来路边找我。 "娃，回家，你姨父明天就来"，母亲找到蜷缩在玉米秆堆旁边的我，拉起我的手，我无力地站起来，跟着母亲悻悻回家。 光线已经很暗淡了，我不说话，我知道母亲说姨夫今天要来送糖金仅是一个搪塞，一个美丽的希望，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低着头！我的希望破灭了！ 临近村口，地上有一块亮亮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走近捡起来。"糖，妈，是糖"，我兴奋地大叫，是一块没有糖纸包裹的水果糖，茶褐色、长方形，拇指般厚的一块糖，上面还粘有土，或许是别人允吸过吐出来的。母亲默默地看着，紧紧地把糖攥在手心里，拽着我的手回家。 到家了，母亲拿来搪瓷水缸，小心翼翼拿出糖果，用温水把水果糖冲了又冲，她没用开水，怕把糖化了！我始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糖，不停咽着口水。 糖果清洗干净了，从水里拿出来，只剩下薄薄的一片。母亲把糖递给我，我把糖捏在手里，感觉粘粘的。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端详，茶褐色的一小片，亮晶晶的，半透明，我轻轻放进嘴里，闭着眼睛，细细地嚼着，幸福瞬间溢满，睁开眼，看见母亲却别过头去，用手抹着眼泪……那个冬天、那一年以至于我这一辈子，那颗糖是我吃过的最甜的一颗糖！ 姨夫那一年终究没有给我送糖过来，但那一年留给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那个岁月是苦难的，也是甜蜜的，我很感谢那年在路上遗失或者说是丢弃糖果的人，他给了我黑暗中的一抹光，这颗糖是上天对我的慷慨！ 妻的故事讲完了，女儿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我看到有泪花闪动！ 我沉默着，如鲠在喉，现在又是已近年关，窗外有雪花飞舞。妻说她再也不曾吃过糖。可家里还是会放上糖果。 我把这个故事整理了下，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篇文章，水果糖的故事已经远去了，可水果糖里的人和物，永远停留在心里，永远停留在曾经的岁月里。 冥冥之中，记忆会把人拽回那个年代，缅怀过去，让岁月沉淀下曾经的苦难和甜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