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一提到地主,人们就会想到旧社会,就会想到万恶的旧社会!一提到旧社会地主,不用说,你一定会立马想到黄世仁、刘文采,或者是南霸天。自然,也一定会想起解放后我们穷人当家做主的情景来。可我这里讲的故事,虽然你活了一辈子,也不一定是知道的,甚至还可能从未听谁说起过。不信,且让我从头道来——<br> 在离我家乡十几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庄叫文家湾,那里四面环山,梯田成片,一条小河穿村而过。这条小河让这里的梯田常年有水,而且越是天旱越是丰收,真是上天赐给这方百姓的福,我大姨就住在这里。<br> 我爷爷家穷,解放后划为贫农。我父亲由于个性耿直,思想进步,劳动积极,且在解放前又读过6年私塾,加上我叔叔是解放军连长,于是被选为第一届县人大代表,担任了村长。</h3> <h3><font color="#010101"> 再说我大姨。我大姨从小就给文家湾一家家境殷实的农民干活儿。由于我外公是一个私塾先生,他虽不给女儿传授文化,但教育女儿怎样做一个好女人还是尽了心的。于是,当我那勤劳贤惠的大姨18岁的时候主人家看上了她。也怪我外公没眼光,他只看到日本人投降了,老百姓该过平安日子了。没想到三年后国民党会一夜之间跑去了台湾。<br></font><font color="#010101"> 就在日本人投降后不久,外公答应了文家湾来的媒人传话,同意把女儿嫁给了主人家的儿子。更让我外公没想到的是,国民党跑了就跑了嘛,老百姓过自己的日子与老百姓何干?可是,这门婚姻与大姨的关系大了去了。<br></font><font color="#010101"> 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开始了土地改革。当地政府按当时划定成份的政策衡量,于是,文家湾的五六十家农户,1户定为贫农,1户定为中农,剩下的全部划归成地主!</fon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因为文家湾村民家家富裕,家家在外地置有田产,家家在外村雇有佣工,家家的儿孙在外地上学,外地做官。无论是几百年的大清朝覆灭,还是经过了几十年民国动荡;哪怕是经过八年更加残酷的中日战争,还是四年你死我活国共厮杀;最终也没动摇其根本,依然是富得流油。是文家的祖上经过一代一代的经营管理,这里那成片的梯田通过引来小河的水流,早已改造成为旱涝保收的水浇地,活水田。他们年年将余粮去外地置换田地(本村是不可能有人卖地的),年复一年,外地的田地早已超过了本村。于是,个个都成了地主。这样,他们都相信自己这里是块风水宝地,谁也不愿意离开这里,迁居他乡。同样,我大姨家在外地有田地,她的丈夫在省城读书。自然,她家也不例外地划定了地主!<br></span><font color="#010101"> 有趣的是,由于这个村穷人太少,且不识字,那个唯一的贫农当上了生产队长不识字也就罢了,可管账目的会计和管钱袋子的保管员不识字行吗?这该怎么办呢?这可难坏</fon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了上级派来的土改工作组的同志。</span></h3> <h3><font color="#010101"> 全中国都是穷人多,地主少,而文家湾却这么特殊。特殊就出在那条小河上。</fon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真是甜也小河苦也小河,在此之前,谁也想不到正是让他们世世代代富得流油的这条小河,如今它却将文家湾的老百姓送进了痛苦的深渊!<br></span><font color="#010101"> 之后,大姨的公婆,也就是真正的地主经不住变故,不久便离开了人间。于是,我大姨名正言顺地晋升为真正的地主。一个几年前还在被主人使唤的丫头,一不留神,天上的“馅饼”就砸在了她的头上!<br></font><font color="#010101"> 但是,这个村庄因为家家是地主,彼此彼此,勉强还过得去。法不责众嘛,土地改革失去的不过是减少了外地的田地而已。有意思的是,这些地主们和别的地主享受的政治待遇也有所不同。比如说吧,除了外出请假,汇报思想等外,别的地主还可能会被群众批斗,尤其是来了运动。比如“三反五反”、</fon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五七反右”、“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等等运动时,就是受罪的时候到了,有的甚至被批斗至死。而文家湾因为穷人太少,地主又多,怎么个批斗呢?你没有办法用“车轮战”的方法折腾他们。如果你非要较真搞阶级斗争,一个一个地去批斗他们,则反而会让你自己累得倒下,而他们可能未伤一根毫毛。所以,每到来运动的时候,那个成份是贫农的队长就把大家招到一块儿,讲一番上级的指示就宣布散会。而不是戴高帽子游行示威,也没有“打飞机”、“坐老虎凳”这些“享受”了。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了。虽然他们都是“坏人”,但他们人多,人多则势众,“好人”也得让他们三分,不是吗?</span></h3><h3><font color="#010101"> 然而,大姨这个地主的身份,对我们家来说却成了大问题。我父母为了他们的儿女们能够正常地成长,自觉地与大姨划清了界限。一直到要命的那一天——找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也没借回一粒粮食的那一天,父亲终于对母亲说话了: 去他大姨家看看吧,她家要是也没粮了,那就只有等死了。</font></h3> <h3> 那一天是哪一天呢?<br> 俗话说“上有正二三月,下有五方六月”,那一天就是上世纪60年的春夏之交的那时节。在政府鼓励多生人口的年代里,每年到了这个青黄不接的等候,都是农民要紧的时候。而那一年更是了得,就在头一天,我二叔饿得倒下了!我二叔之死将家里人都吓坏了。原以为这两天政府的救济粮就下来了,只要再挺过半月,地里正怀胎的麦穗就有了胎浆,麦浆就可以做糊糊喝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别说半个月,就是一天也撑不下去了!<br> 大人们已经吃了几天白土,眼见着我这个曾在两岁时生过重病,费尽心血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后,起名叫着拴住的儿子明天就要断粮了,爷爷奶奶和父母亲心急如焚,终于扛不住,放弃了多年来党对他们要求,忘记了与“阶级敌人”的大姨“划清界限”的原则,妈妈第一次带上我去了大姨家,</h3> <h3> 那天上午,妈妈领着我到了大姨家村头。正要准备进村,突然从竹林里窜出来一条大黄狗,将我们吓了一跳。当时我还没发现,后来听妈妈讲,就在见到大黄狗的那一刻 她心里一下就感到有希望了。因为在一个月前,我们村的别说是狗,能跑的就是老鼠也被人吃光了。这里居然还有活着的狗,证明了这里还有糧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不就证明有希望了吗?<br> 其实,大姨并不是忘记了我们,她早就听说我们谢家坝缺糧了。她没有主动地为我们家送糧,一是因为怕牵连我们,一是因为她以为我父亲是村长,应该有办法弄到粮食的。即便是这样,她每天都在望着进村的小路。这不,她家的那条黄狗才汪汪叫了几声,她就在后山发现我们了。她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妹子,因为也快收工了,赶紧与社员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到底是血浓于水啊!</h3> <p class="ql-block"> 大姨是从后门回家的。她从里边打开门,一把将我抱起来笑吟吟地对妈妈说: “快进来快进来,我早就看到你们了!”看着我们皮包骨头的母子俩,大姨话音未落眼泪落下来了。我妈妈也未来得及回话,眼泪也哗哗直淌。大姨一边举胳膊用袖子拭眼泪,一边将我们引进屋子,回手便轻轻关上了门。我在大姨的怀里发现,刚才还在咬我们的大黄狗,这会儿见主人对我们亲热,也不停地摇起了尾巴。</p><p class="ql-block"> 大姨和母亲亲热的话、安慰的话就不多说了。长话短说,她赶紧给我们做饭,正好她坛子里有大米。我们吃完午饭,背上大米就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后,我和妈妈多次聊起这次借米。不对,不是借而是拿。因为据我所知,这次借的大米后来就没有还。因为,大姨她们每年的收成都比我们好。不同的是,社员们不再将多余的粮食置换田地,而是全部上交公粮了。</p><p class="ql-block"> “畜生一眼都能分出来亲疏,比一些人强多了。”这是我与母亲一起回忆这次借糧时,母亲评价大姨家那条大黄狗的话,让我记忆犹新,感慨万千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