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br></div><div> 妻子跟我过了半辈子,一直对我和颜悦色,我们可以说相敬如宾。可近来，妻子变了，总爱嘟嘟嚷嚷，对我从未有个好脸色，动不动还指责小儿子“不争气”、“丢人显眼”。我感到纳闷，莫非是更年期综合症。不对呀！弦外有音，分明是冲我来的。嗨！对了，这两周忙于学生期中考试，星期六忽略了这个家庭主妇。</div><div> 晚上，我把小儿子打发到爷爷那里去睡，准备跟她说个明白。月儿爬上树梢，月光透过窗户的玻璃，在床头洒下斑驳的影子。</div><div> “喂，我说你最近咋啦？”</div><div> 她独自钻一个被窝，将头蒙得严严的，根本不理睬。我想，刚结婚那阵子，还不是这个样子？照样被我"征服"了，看来还得放下“臭老九”的架子再年轻一回。我挟着枕头挤在了她的身后，准备打个“持久战”，一论究竟。</div><div> “唉、唉！”我轻轻地搬了搬她的肩膀，她动也没动。</div><div> “我的——我的乖兰兰！”这一声小名叫得真灵，她“扑哧”一声笑了，一骨碌转过身来，嗔我一眼：“没出息。”</div><div> “ 谁没出息？我说你呀！都老夫老妻了，为那事还生那么大的气”</div><div> “去你的，我问你学校咋不让你教毕业班啦？”她直截了当，语气断促，看样子憋得够呛。</div><div> “嗨！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哩！”我长长地嘘了口气，掀掀她肩膀：“你还当我年轻，老啦！”</div><div> “谁说你老啦？”她白我一眼，用食指在我额头轻轻一戳：“我看你还年轻。"</div><div> “嗨!你别酿人了。"</div><div> ”你不是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你就甘心退下来？”</div><div> “唉！甭提了，今非昔比呀！日今口齿不灵了，知识也老化跟不上了。你看那些年轻人，登上讲台口若悬河，校长喜欢学生娃也爱听。再说现在提倡电子化教学，你看我连电脑都不懂，总不能赖着位子不腾吧！” </div><div> 她听我这么一说，微微转过身，仰面躺在炕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div><div> “我听说你们老师还能考、考什么教育学院，你试试。”</div><div> “唉！你看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念啥书？不笑掉人家的大牙。”</div><div> “那有啥？听咱妈说，二爷四十三岁才考上秀才，又不是干啥丢人事哩!”</div><div> “你看咱家老的老，小的小，收呀种呀的，我能走得开吗？”</div><div> “这你甭管。”她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欠起身子，伏在我胸前，很认真地说：“家里的一切活路有我哩！决不拖你后腿。”</div><div> 我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平时礼拜天回家想睡个懒觉，她总是喊得不行，一会儿让给后院拉土，一会儿嚷嚷着给缸里挑水，莫非今个儿太阳从西面出来了？我挠挠头，再次郑重申明： “不行，国家培养咱没前途，人家压根就不录取。”</div><div> 这下她焉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月儿躲在树梢后静悄悄地窥探着一切。隔壁隐约传来了儿子若断若续的读书声：“床前明月光，凝是地上霜……”</div><div> 突然，她揭开被子忽地坐了起来。</div><div> “南街她二叔家的女子咋上学的？”</div><div> “那是自费。”</div><div> “咱也自费。”她提高了嗓门。</div><div> “别激动，快躺下，说了个轻巧，那不是千二八百的事情，你就舍得？”</div><div> “有啥舍得不舍得的，钱是身上的垢甲，攒着不用顶屁用？”</div><div> “真个的？”我一阵惊喜，简直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div><div> “真的！”她眼睛忽闪了一下：“反正我不愿你窝窝囊囊的，叫人家校长说、娃娃伙怨，我也跟着丢人。你就不会跟年轻人争一争？”她那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就像两颗黑色的宝石，在朦胧的月色中熠熠发光，我禁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div><div> 她睡着了，扯着细细的鼾声，双颊的红晕还未褪去，散乱的头发里已有根根银丝，眼角也平添了鱼尾纹。但我却丝毫不觉她已苍老，反而更加让我陶醉、爱恋。</div><div> 那夜，我给了她一个甜蜜的吻。</div><div>（1990.发表于《宝鸡教育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