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马家砭”

清风明月

<h1>  <br> 难忘“马家砭”<br> 宋文<br>  </h1><h1></h1><h1> 我出生在耀县城北,锦阳川上游的阿姑社村,距离县城不远,它是个古村、大村。在我小时候,村民就居住在大堡子和南、北圪塔子及马家砭。整个村子背靠西塬,面临沮河,山青水秀。地形由二阶台地构成,大堡子在一阶台地,宽阔平整,规划设计方正,马家砭在西山根下的二阶台地,地势稍高,人们南北依次排列居住。两个圪塔子则在马家砭两边高高的寨子上,住房顺势建造。在我四岁那年,我们家从左家圪塔子上搬下来,就一直住在马家砭,直到我长大成人,可以说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留下了我成长的足迹和难以忘怀的记忆。</h1><h1> 记得刚住进新家时,只有坐北面南的三间土坯房(就是那种单面厦房)和西南面的一间小厨房,大门朝东,很小,门口和南边都是宽敞的空地,南院墙低矮,雨一下,就冲成了豁口子,院子也不大,房子很小。天不下雨时,还可以,如果刮风下雨,雨就往房子里飘,土台阶也被淋湿了,干地方很少,我当时就很羡慕那些住两对檐房子和有前后楼的人家。<br> 我们住的马家砭,听说以前是马家的地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有一户姓马的人,住的都是其他户族的人,尤其山根点,大都住支姓的人,支姓在我们村是一个大户,分成了几支,全耀县就也只有我们村有,他们是书香门第,人很聪明,家庭富裕,人品威望都高,口碑也好。可以说我们家从左家大户族堆里出来,又住到支家大户堆里了,一排住六家人,四家都是支家人,门前下面一排,也有几家,但我们不属一个生产队。他们是北头十二队,我们是南头十队的。他们的子弟大多读过书,在外工作的人很多,有当教师的,当医生的,有当工人的,也有当工程师研究飞机的。他们住的大多是两对檐厦房,前后有木楼,没有楼的也有开间,后院和窑洞,那时候我跟着小伙伴去他们家,坐在楼下写作业,清明时在楼下荡秋千,很羡慕他们拥有那么好的环境。</h1> <h1>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铁路上为了财物安全和村民人身安全,就在铁路两边拉了铁丝网,村里人再也不能在铁路上走了)</h1><h1></h1><h1> </h1><h1>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我叫三爷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家北边紧挨的三爷,人称“老支书”,他瘦高个,留着三羊胡子,性格温和,总是笑眯眯的,特别喜欢和小伙子耍笑。他是老革命,解放前是中共地下党员,为中国革命做出过很大贡献,解放后当过多年支书。另一个是再往北边的,人称“支先生”的三爷,他身材魁梧,和蔼可亲,以前是教书先生,桃李满天下,记得他去世时,追悼会开的很隆重。我小时老看到他在楼下教他的孙子们写毛笔字,极耐心的样子。他们二老都很慈祥,人品也好,父母亲很敬重他们,老称呼他们为“三老儿”,父亲经常也愿意同他们坐坐。我们跟着支姓的孩子们也叫三爷,两个三婆人也温柔善良,记得紧挨的小脚三婆做的花馍特别好,也会扎花绣花,作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另外还有一个会做衣服,特别热心肠的,叫七婆的,我们过年穿的有些衣服,都是她做的。这些长辈都德高望重,对我们家很好,给予了很多帮助。 </h1><h1> 那时候家家孩子们都多,马家砭和我同龄的支家孩子也不少,只是男孩多女孩少,我和他们一起上过学,写过作业,一起玩耍过,甚至爬上西山沟举着火把钻过地道,偶尔也闹矛盾,骂仗打架,惹父母生气。但不知道是我们没在一个队,还是他们家风好,家宽人贤,我们没有太感到有受人欺负的感觉。 <br></h1> <h1><br></h1><h1></h1><h1> 一九六九年底,梅七线铁路工程动工修建,从我们村子西山坡根底通过,也就是我家背后,别人很高兴新奇的看火车。我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好不容易刚盖的没有住上几年的房子,要面临拆迁的命运。一家人发愁熬煎,人都吃不饱,艰难的活不下去,那有钱盖房子啊!后来,大队划的新庄基,就没有盖。拆迁费被用来买粮度春荒了。那些支家人,更不愿意搬了,房子盖的那么好,所以大家就继续住在那里,忍受一天几趟火车过来时的地动山摇,喇叭轰鸣。</h1><h1> 西山很高,我们村子人,盖房垫庄基,打胡基,垫厕所、垫牛羊圈都从这里拉土,本来山根下有斜坡,后来修火车道,把斜坡取没了,山成直立的,人们又继续在两侧的山根下取土,挖着挖着,底下掏空了,西山成了悬空的险崖,上面的土崖摇摇欲坠,大队不让社员们去那儿拉土,怕出事,但没有人听,因为那里取土最方便,我们山根住的人,望着那山崖提心吊胆的,特别是火车过来时,生怕把山震塌下来,村上有见识的人,经常对着险崖指指点点,摇头议论。<br> 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两三年,那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一天深夜我们全家都睡着了,那时哥哥在耀中上学,不在家,妈妈和双胞胎的弟弟妹妹在最东边的房子睡着,姐姐和大妹子在中间房子,我和爸爸在最西边的房子。迷迷糊糊中听到巨大的响声和人的呼叫声,我衣服都没穿,就被父亲抱出来了,等我们跑出来后,整个西山就倒塌了,我家后院养的猪羊鸡和厨房,都被土埋了,我和爸爸睡的那间房子,土已经从窗户里涌到炕上了,我们差点就没有命了。呼叫我们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家下面一排的邻居,姚叔,他是个热闹人,爱谝,那天正好串门子,谝的回家晚了,就遇到了山倒,他就大声呼喊父亲的名字,因为这一排就我家离山最近最危险。母亲最先听到喊声,她打开门一看,天空黑压压一团东西,好像整个山都从头上压下来了,轰隆隆的响声很大,妈妈想这下子一家人捂死完了!完了!她绝望了,没有往出跑,也没有喊叫我们,而是回到炕上,一把把弟弟妹妹搂在怀里,想着和娃们死在一起。等了一会,没见塌下来,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大,妈妈赶紧喊我们往出跑。其实她当时看到头上的山,是腾起的巨大烟山土雾,而且山倒,也是一阵一阵的。就在这时一家人都惊醒了,迅速跑出来,立在门前的空地上,心突突突跳的不停,牙齿颤的哗哗哗,不由得一阵阵恐惧害怕,我们心里非常感恩姚叔!这时看的人也多了,不知道谁看见我没有穿衣服,父亲就把他的夹褂子,给我披上了。那是我们家遭遇的一场劫难,可以说对苦难生活中的我们,真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挨到到天亮,一看西山整个坍塌,铁路已经被掩埋,土已经涌进我家半个院子,父母愁的唉声叹气,不知道接下来咋生活呀,我姊妹几个也吓的不敢出声,好在亲戚和周围人劝慰,更有好心人的帮助,才让我家度过了难关。<br> 有道是“灾难无情人有情”,“远亲不如近邻”!“支先生”三爷看到我家的境况,就毫不犹豫把自家偏院,以前是他们家的马房,让给了我们家临时居住,度过难关,我们家非常感激三爷家人。哥哥念书的耀中,同学们也给我家募捐,记得哥哥回家后,他同学们来了好多,表示慰问,一行十几个人还爬上山顶,查看隐患,怕还有再发生倒塌的可能,我们在下面,看他们在山边上行走,也替他们捏着一把汗,也许是血气方刚吧,他们似乎不怕,让我们家人很感动。<br> 后来我们全家重新鼓起生活勇气,开始了重建家园的努力,不久之后,又搬了回来。铁路上也把倒塌的土方取完,重新把西山修成有点斜度的,从上往下留了一米多宽的三道土台,上面修有水泥板砌的排水沟,山跟最下面专门贴了石头,底下也修了排水沟,彻底消除了隐患。后来大队,为了搞宣传和通知方便,就把三个大喇叭,装在了最高的那个土台正中间,从此我们马家砭人,除了火车轰鸣声的噪音,也加入了大喇叭早晚的轰炸,我就在这样的不安静环境中长大了。<br> 我们院子的土方量也不少,全家人把埋了的东西,刨出来后,清理了前院的一些土,后面高高的土堆就没有动,它像我家的后墙,离铁路大概有一两米远,一丈多高,铁路那边取的齐齐的。第二年春天,父亲抱来一捆槐树苗,就在后面的土上,一摆留密密麻麻,栽上了许多棵洋槐树,目的是为遮阴凉,其次是防贼。因为这是虚土,没几年槐树就长的很大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父亲也不剪,任其树枝相互交错缠绕,让这天然的篱笆墙更结实。每到春天,槐花飘香,蜜蜂飞舞,我们还能在家里捋槐花,父亲甚至学着外爷养了两箱蜜蜂,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没有养成。经过这场劫难,铁路上对我家也进行了赔偿,父亲在修山取土中,也挣了些钱,那年的春天就显得好过了许多。后来父母亲老感叹说:坏事里面有好事。听着让人好心酸啊!</h1> <h1>(后来家里人口多了,住不下,就在南面又盖了三间房)</h1><div><br></div><div><br></div><h1></h1><h1> 住在铁道边,有利有弊,但弊多利少,不仅要忍受白天黑夜,南来北往火车的轰鸣声,还得为孩子们的安全担心,那时候家里养的鸡,猪,牛羊,都被火车轧死过。记得特别是分队后,我家好不容易,养了个小牛犊,养的膘肥体壮的,眼看长大能干活了,不幸被火车撞死了,爸妈很心疼,伤心难过了好多天,不忍心剥牛肉吃,把小牛犊贱卖了,找铁路上,人家也不给赔,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自认倒霉。</h1><h1> 唯一好处是火车都是往山外运煤的,因为装的比较满,经过时会散落一些煤块,大家捡拾回家,用来烧火做饭。我家离寺沟车站有两三里路,铁路有个弯度,火车每次进站时,都要鸣笛慢下来,这时胆大心眼多的的,就想到了上火车去偷,特别是晚上,趁着夜色的遮掩,人们一听见火车的鸣笛声,就准备扒火车了,小伙子手脚麻利的,就爬上了正在慢行的火车,把煤块就往下推,家人就在下面跟着拾,一会会功夫就拾不少煤。他们偷煤我们都能听见,因为我家离铁路太近了!天亮了我们也能捡些他们遗漏的。那个年代人很穷,生活异常艰难,有句话叫:不偷不逮,饿死活该!那些胆大的脸皮厚的,就寻找一切机会,不管是粮食、蔬菜、棉花,还是其他东西,也不管是公家还是私人的,都往回偷。就连给牛吃的苜蓿,也往回偷。<br> 我们村子大,人多,就扒火车偷煤这件事,越搞越大,成了半公开的秘密!村上领导也管不住,铁路上人也没有办法,后来还来学校做宣传教育,让学校成立“铁道小卫士”,下午放学后,在通村里的一些道口协助治安巡逻。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们挥舞着旗子,戴着红袖标,感觉很自豪很威风!就这偷煤风还刹不住!有一天可能是铁路故意部署的,准备开展打击行动,天快蒙蒙亮时,火车在我们村停下了,而且停的时间很长,车上装的不是块煤,是沫子煤。许多铁路边的人,还有堡子里的人,都出动了,胆大的都拉着架子车来了。我家南面再无住户,是一块空场地,视线开阔,往南一眼能瞅见车站的信号灯,看见长长的火车上,扒了许多人往下铲煤,我姊妹几个,看着人家铲,也眼红想去,但是父亲不让去,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而且我四舅在延安开大卡车,经常拉煤,有机会路过耀县时,就给我们家卸点大块子煤,又因为住在铁路边,也经常能拾到煤,加上我们也去火车站拾灰揽炭,不缺烧的煤。父亲是聪明人,看那天情形好像不太对劲。最后等大家都快铲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几个实在受不了诱惑,也爬上去铲了几粪笼,那时天都大亮了,火车还没有走的意思,我赶紧上学走了,也不知道火车最后啥时间走的。来到学校,学校里就让全体铁道小卫士马上集合,村上的民兵背着枪也集合了,后来还来了许多警察,领导把所有人搭配起来分成了小组,挨家挨户搜查偷的煤。我心里很忐忑,也暗暗佩服父亲的先见之明,后悔没有经得住诱惑,怕因为那几粪笼的煤,影响了我好学生的形象。我一早上跟着他们入户搜查,心却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回家吃饭,我急忙问我妈:咱家被搜查过了没有,妈妈说搜查过了,我问他们发现咱了没有,妈妈笑了,才几笼炭啊,你四舅给咱拉的大块子煤,那么大块子,放在案底都没有烧,上面落的都是灰尘,一看都不是偷的,人家主要抓那些拉架子车偷的大户。后来才知道,经过这次入户搜查,不仅搜查出了煤,还搜出了偷生产队的其它赃物,牵扯出了以前一些没有破的案子,有的人为此还被警察带走,拘留了。就这样扒车偷煤的风气,终于刹住了!现在想想,我可怜的乡亲们,要不是被生活逼迫无奈,谁愿意黑天半夜冒那么大风险去偷煤啊!在生活面前,活着才是第一。</h1> <h1>(我家南面是个小场,夏天晒麦子,冬天晒玉米杆,我们小孩子在场里玩耍)</h1><h1><br></h1><h1>  我家是十队,地和场都在南头,住到马家砭,虽说比在左家圪垯子上强点,但去上地劳动,或拉分回的粮食,因路远也不方便。水井和磨面机都在大堡子,挑水、磨面也要上门前的一段小坡。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井上和姐姐一起抬水,有次我们摇辘辘绞水,突然手滑脱了,辘辘飞快的反转,我们差点被打掉井里,后来还是其他乡亲,把水打上来,倒给我们桶里。后来多少次都是这样,只要遇上挑水的,那些善良的乡亲们,都替我们绞水,他们可怜我们太小了。磨面要到堡子底下,走很远的路,有时候去人多排不上队,晚上就要等,困的人直打瞌睡,黑起半夜磨完面后,又肩扛手背照着手电运回家。所以生活也很艰难。</h1><h1></h1><h1> </h1> <h1><br><br>  最难忘的是,有一年秋天,干旱异常,玉米正抽穗扬花,地里裂开了很宽的大口子,玉米叶子都干的拧绳了,人们心急如焚,天天盼下雨,盼渠里放水。那时正好父亲去山里造林不在家,哥哥在部队,妈妈听说渠里放水了,让我和姐姐去看水到我们家地头上了没有,能不能浇上。谁知道刚一去看,水正好浇我们那一摆溜地!我和姐姐都急了,但来时忘了带铁锨,姐姐就在地头看水,让我赶紧回家取铁锨,我就飞快的往回跑,气喘吁吁的爬上铁道,一路往回狂奔!不小心被脚下枕木一跘,重重的摔倒了,脸磕在了铁路的石子上,擦破了皮,嘴也流血,当时觉得都疼麻木了。爬起来把嘴里血一吐,继续往回跑,只是当时觉得嘴里,不太对劲,回到家时,妈妈正在缝棉衣,我把取锨的事给妈说,也把我被跘了一跤,说给妈听,我说妈你看我是不是门牙磕掉了,妈看了一眼,接着做手中的针线活,让我赶紧送锨去,那时也许玉米比我磕掉一颗门牙更重要吧,我顾不得疼痛和伤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爸爸不在家,我和姐姐一定要把地浇了,因为那是我们的救命粮啊!从此因为门牙,我常常遭受同学们挖苦取笑,他们说我“豁豁漏气”,后句还是更难听的,我没有办法,常常气的哭。好多年照相时不敢张嘴,在人前面很少张嘴开怀大笑,心里留下了阴影,我变得更加自卑了!对于爱美的小姑娘这就等于毁容啊,这是穷困生活,留在我心里永远的伤痛!</h1> <h1>  (父亲养牛就在门口外面,盖了一小间牛圈)</h1><h1><br></h1><h1> 后来经过改革开放,农村包产到户,乡亲们的生活都慢慢好起来了。我家也因为父母在狐子沟口种菜,哥哥承包工程,经济宽余了,家庭从此告别了贫困。哥盖下漂亮的两层楼房后,我们家就搬到南头哥以前的房子住,从此我们就离开住了二十多年,有深厚感情的马家砭,离开了给予我家帮助的那些勤劳善良的邻居们。那盛载我成长酸甜苦辣的老房子以很低的价钱卖给了村里人,我那青春萌动,追求理想,憧憬未来的美好年华,一并都成了遥远的回忆。</h1><h1> 从小经历了许多坎坷磨难,让我过早品尝到了生活的艰辛滋味,体会到了父母亲的不容易。那心酸的过往,时时提醒我要更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马家砭的老房子和那些老邻居们,也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让我难忘,让我心存感恩!</h1><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