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石灰,总是和盛兆坞人的记忆连缀在一起,也映照着盛兆坞先辈们的精神力量。此文将“石灰”超然写于盛兆坞的长天,洋溢着浓浓的温馨,字里行间流露的如一泓甘泉滋润着我们的心田,尤其是盛兆坞后辈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抹不去的白色记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家盛兆坞是当年浙东闻名的石灰产地。那时,三十岁的父亲天蒙蒙亮就起身。他用粗壮的双手紧握磨得发亮的摇手柄,使出浑身力气摇动起来。许多个清晨,他都是村里第一个发动拖拉机的男人,轰轰的发动机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也吹响了新一天村民们走进石灰窑的劳作号角。</p><p class="ql-block"> 那时,几乎我们整个家族的人都在石灰窑劳作营生。身形彪悍的大舅舅负责拉车出灰。黎明时分,他就守在幽暗的窑洞底下,等第一批烧熟后的石灰与煤渣落满灰车。他护送灰车沿灰场中间的一段小铁轨缓缓抵达窑场,滚烫的煤灰冒着大片浓烟,不时进射出刺眼的火星,没人敢靠近这辆危险的车子。大舅舅戴着口罩和皮帽干练地给灰车一步步解绑,最后将整车煤灰均匀地卸到场地上。灰窑里的人都说出灰工是最有胆气的匠人,他们不仅抵御得住高温和粉尘,更驾驭得了烈焰里煅烧出的第一批石灰,他们彷佛与犀利的灰车浑然一体,凌然行驶在风中,令人敬畏!</p><p class="ql-block">煤灰稍经降温后,大块的白石灰会直接被堆灰工挑出,呈圆锥形堆放在场地。二伯就是娴熟的堆灰高手。他似乎继承了祖上石匠的遗传基因,不管棱角多错乱的一堆石灰,到他手里都能被妥妥地堆砌成完美的几何状。他常说,每一块石灰都是不可以被遗弃的。多年后,当我为人师,我更能读懂二伯的这句话。他对身边的每一块石灰,就像我对班里的每一个孩子,因为存有一份情结,所以从来舍不得放弃。</p><p class="ql-block"> 大石灰被男人们安放好后,剩下的中小块状石灰就轮到捡灰女工们上场了。母亲、大婶、舅妈等十多个女人带着竹火夹、铲子与洋铁簸箕穿梭在大摊煤灰中间。她们在燃烟氤氲的煤灰里利索地挑拣着白色的小石灰,像在庄稼里捡红彤彤的果实一样兴奋。女人在高温的灰场里做小工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有一次,我去给母亲送水,坐在灰窑旁的路基边几分钟,我的额头就不停淋汗。我看到母亲脖子上的白纱巾很快就被汗水浸透,又在几个转身后悄悄变干。岁月如梭,多少个尘土飞扬的午后,女人们的时光在这块纱巾的干湿轮换中悄然逝去,无数道汗水渗入生活的毛孔,在光阴里流转后成为浮现在母亲脸上的道道皱纹……</p><p class="ql-block"> 从双肩挑担、双轮车推拉,到拖拉机运输,老家的石灰运送不断提速。而父亲那辈年轻人正是乡里第一代用拖拉机将石灰运输到绍兴各地的个体户。十八岁从生产队下来后,父亲就和大伯拼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冬天的早晨,由于油箱受冻严重,兄弟俩几乎是肚皮贴着背脊抱在一起,两手合力反复摇动手柄才发动车子的。村里老人看到这一幕,常说这对兄弟心在一处,日后定能成为村里的首对万元户兄弟。结婚后,父亲将手扶拖拉机让给了大伯,跟着伙伴跑到永康买回一辆四方牌的方向盘拖拉机。这辆簇新的拖拉机戴着大红花停在村前马路上,比现在的豪车吸睛多了。男人们摸着全新的车头一个劲地说“有力道”,孩子们探着脑袋好奇地朝车窗里张望,彷佛里面藏着数不尽的机关与无穷的奥妙。</p><p class="ql-block"> 三十多年来,父亲一共买了六辆拖拉机,运送了数不尽的石灰和水泥。每当路过那些与自己打过交道的村子和建筑,父亲脸上总会洋溢出一丝自豪的笑容。造房子是一户家庭的大事,东家能选择让自己负责运送,且是自村烧的石灰,从地基到顶层,从白墙到黑瓦,终是对一个拖拉机师傅的足够信任。</p><p class="ql-block"> 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家赴绍兴读高中,是父亲开着拖拉机送我到学校的。那时从城南大道通往新校区的路还有半条在修,报名那天又刚好遇到瓢泼大雨,一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我从窗口望到校车和一些私家车都逡巡在国道路口,不敢开进去。我焦虑地问父亲要不要下车,父亲只是淡定地说了句,没事,别担心。后来我才知道,一个月前,也是遇到同样的雨天,父亲生生地把三吨石灰安全送到了这一带附近路面更窄的王坛村。多年的山村运灰经验让父亲深谙未雨绸缪的道理,更养成了他驾轻就熟的开车技术。车子开在半条泥路上颠簸地厉害,我瘦小的身子不停晃动,父亲让我一手抓住门手柄,一手挽住他的腰,我像维鸟般依附在父亲的肩膀下。窗外,雨越下越大,我的心却渐渐变得安适。当校门口的保安看到父亲从拖拉机上帮我把大箱子扛下来的时候,他边开门边郑重地冲我说道:“这位同学,你可得记住你爸送你的这一程!”</p><p class="ql-block"> 如今,村里的石灰窑旧址变成了电脑刺绣机厂房。当年彪悍的大舅舅如今已两鬓苍苍,背影佝偻。花甲之年的父亲也将他的第六辆拖拉机停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那些年干得热火朝天的检灰女工们则纷纷进城抱起了孙子(女)或外甥(女),但每逢村里办喜丧之事大伙重聚时,大舅舅和父亲依然是这群女人嘴里唠叨的男神。也许,这就是老家的石灰赐予父辈们骨子里的一份特殊魅力吧。</p><p class="ql-block">“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石灰窑是烙在我童年深处的白色即记,它记录了父辈们白手起家,披星戴月的创业史,更闪耀着那个年代最淳朴的人性光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