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第一场雪

雨剑

早上七点，天还没亮，听到屋檐下有雨滴的声音。心中疑惑，说好的大雪呢，怎么还在下雨？拉开窗帘，只见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路灯下簌簌漫舞。还真是下雪了！因为气温没降下来，落在房顶上、地上的雪都化成水了。

2018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如期而至。大雪，从清晨下到傍晚，天空与大地联手演绎了一场大型音乐剧：起初，雪花只是抒情的慢板，象征性地来几朵，如柳絮，似轻烟，随风轻飘；随后，剧情高潮迭起，雪花随西风漫卷，房顶、墙头、树梢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最后，这场音乐剧定格，放眼望，室外已成为一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元旦从书店购买的新版《水浒传》。这部小说看过多次，最喜爱的人物形象就是林冲。施耐庵对林冲这个角色倾注了大量笔墨，从第六回至第十一回，用六个章节对林冲进行了详尽刻画。我最欣赏的章节即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侯火烧草料场”，这应该是这部巨著最有看头的部分：当日，在东岳庙前，奸臣高俅之子高衙内看上了林冲妻子，父子二人多番设计意欲霸占，后使林冲误入白虎堂 ，刺配沧州牢城。并买通董超、薛霸两个差役，在野猪林内谋杀林冲，后来得到鲁智深大义相救。到了沧州，高俅又欲加害林冲，将其打发到草料场。沧州的草料场是北宋存放军用粮草的重地，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要掉脑袋的。林冲深知这一点，他尽职尽责。但是他却不知，正是这个草料场，正潜伏着一场惊天阴谋。

在一个风雪之夜，林冲看到房子被大雪压坏了，决定雪晴后找人修葺，便出门买酒御寒，走时不忘盖火、掩门、上锁。沽酒回来，看到草厅已经被大雪压塌，炉火也已熄灭。便拿着行杖，决定到附近的山神庙暂借一宿。

林冲走到山神庙时，天黑风高，大雪纷飞，庙内阴森荒凉。“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一个“紧”字，堪称精妙，生动地写出了雪势之大，同时衬托出一身本事的堂堂英雄林冲，只因被奸賊觊觎妻子美貌而沦落他乡为囚的境地，有家难回，有国难报，陪伴他的只有破庙一间、泥塑三尊、以及山野间的漫天风雪，真是山神庙里好凄凉啊！

施耐庵可谓是写景写情写人的高手，他通过一场大雪，写出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无情现实，写出了英雄的落寞与愤慨，写出了林冲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和辛酸——最后林冲绝地反击，灭掉了前来杀他的几个恶人。风雪山神庙，是经典名著《水浒传》的出采华章，读毕章节后，常会掩卷沉思，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尚且有如此遭遇，平头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同时也感叹，假如没有“风雪山神庙”，这本名著将会失于多少意趣？还真应该感谢一千年前那场大雪，激发了施耐庵的创作灵感，用一场大雪作背景，衬托出林冲熠熠生辉的形象。

其实，以雪入诗入文举不胜举。从《诗经》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慨叹，到文人墨客“独钓寒江雪”的雅事；从“故穿庭树作飞花”的活泼，到一代伟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抒怀……数千年来，大雪给艺术殿堂增添的神韵，给芸芸众生带来的欢乐，犹如漫天雪花怎么也数不清！想一想，如果漫长的冬日里缺少了雪这大自然的精灵，我们的生活将会多么乏味、多么单调！

凝视漫天飞舞的雪花，容易使人怀旧，激起许多思古情怀。看着今年这第一场雪，思绪似穿越时光隧道，来到一千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小山村。白居易老先生亲自下厨，经过半月之久的精心烹作，制作了一大缸浮有米渣如蚁、略呈绿色的新酒，于是，他心情激动地向友人刘十九发出邀请——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实是喜欢它所营造出的氛围：天色近晚，积云堆压，层层叠叠，几欲飘雪，时有朔风起，欲卷落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而在不大的陋室内，小桌上飘逸着酒香，身旁炉火熊熊，温暖怡人；放眼窗外，在晶莹剔透的雪雾之中，朋友青衫一袭，长剑斜倚，急步而至；等待他们的将是把酒言欢，倾情长谈。……

可以确定的是，1200年前的一个冬天，下了一场有酒有红泥小火炉陪伴的温暖的雪。有争议的是，这场雪，究竟下在了洛阳、还是襄阳？我比较认同襄阳。从一些文稿中，可以找到这样一些线索：刘十九是白老在洛阳隐居时结交的的一位朋友，他是诗人刘禹锡的堂兄，如果白老在洛阳，不可能“天晚欲雪，思念旧人”时写此诗；同时，白老是一位资深驴友，常常背起行囊就出发，襄阳是他常来的地方，“绿蚁新醅酒”是襄阳特色，时历千年，襄阳早餐的牛肉面加黄酒依然是黄金组合，如今更成为襄阳城市十大名片之一，更重要的是，咱们襄阳自古以来好客好酒，不把来客放倒一两位，酒都算没喝好，也许白老受襄阳人熏陶，学会了做黄酒，更在天将欲雪时思念远在洛阳的朋友，渴望能与他“能饮一杯无”……

这应该算是猜想了。也许内心里希望这场雪夜饮酒的雅事发生在自己家乡吧。

天将欲雪，到晚间，那场雪下了没有？从《问刘十九》的字里行间，我们读不出结论。可能雪下了，朋友没来；可能朋友来了，雪却没下；也可能雪和朋友都来了。说到底，这场雪究竟落在哪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唐朝的某个冬天的确落了一场雪，而且这场雪飘飘洒洒千年，携带着关怀和温馨，一直飘洒到2018年的今天，依然洇润着我们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