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萧红与莎乐美</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h3> 一百年前,在我们脚下这片白山黑水,曾经有一个奇女子匆匆来过,她是萧红。</h3><h3> </h3><h3> 在许鞍华导演的长达178分钟的传记影片《黄金时代》里,第一个镜头就是有如遗像般的汤唯对着镜头说"我叫萧红,原名张迺莹,1911年6月1日农历端午节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病逝于香港红十字会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医院,享年31岁",没有任何感情。剧中,总有"萧红当年周遭的人"跳出情节,对着镜头,叙述原本在他们当时不可能知道的结果或者分析、判断,令时空交错、纷乱迷离,这种被称为"间离",多用于舞台剧的表现手段也奠定了这部电影的风格—不过分追求戏剧冲突,带着强烈的客观和冷静。也许编剧和导演认为,只有用这样的手段才能够表达出人物的内在张力,才能够不让萧红的魅力消散在她凄苦的人生境遇中。</h3><h3> </h3><h3> 萧红多舛的命运常常为各种文学作品与民间津津乐道,她的"不堪"远比她的作品更声名远播。是的,作为女人,能够比她活得更卑微,怕是难了。先后与三个男人共同生活过,后两段感情却都是以怀着上一个男人的孩子开始,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送人了,另一个,很可能出生三天就死在了她的手里(所有的有关萧红的作品都不愿对此事定性,但弦外之音昭然若揭,罢了罢了)。许鞍华和李樯的《黄金时代》为我所钟爱,不但如朝圣般地看了首映(尽管当时的影厅里只有十几个人,半路还极惭愧地小睡片刻,电影实在太长了),之后还一遍遍在网上回看。影片把所有狗血的部分都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把所有其他文艺作品追求的所谓戏剧冲突也都弱化了,甚至干脆不表。编剧李樯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这样回答,"我非常小心地借助理性判断控制住一种分寸感,不会为了情节的好看去夸大这种戏剧性,因为我追求的不是享乐主义,不是对这个人物的消费,相反,我想尽量多面向地去折射出人物的不确定性,以此来接近人物的稳定核心。"</h3><h3> </h3><h3> 萧红这个人物的稳定核心又是什么呢?</h3><h3><br></h3><h3> 想到另一部龙江人拍摄的电影《萧红》,上映于萧红诞辰100周年,在水漫哈尔滨那一场戏,萧红与前来营救她的三郎趟着没膝的水,在街头紧紧拥抱(与史实相悖,真实情况是萧红自己坐船从旅馆逃出来,找到了报社主编老斐家),在死去的那一场戏,她又化作昆德拉笔下那个"装在涂满树脂的篮子里的小女孩顺流飘下",梦回故乡。在我看来,《黄金时代》追求的是一种向内的、克制的力量,一种源于人物内心的力量,而《萧红》追求的是一种向外的、张扬的力量,一种矫情的浪漫。</h3><h3> </h3><h3> 作为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萧红最可宝贵的不是她与多个男人的恩怨情史,而是在她与这些男人的相处中,不断认识、发掘和找寻的那个真正的自我。这又让我想到了早她半个世纪出生的另一个西方的奇女子莎乐美。莎乐美全名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1861年出生于沙皇俄国的一个贵族家庭,有法、德、丹、俄4种血统。《在性与爱之间挣扎:莎乐美回忆录》中这样描述她:"俄罗斯流亡贵族的掌上明珠、怀疑上帝的叛逆、才华横溢的作家、特立独行的女权主义者、不守妇道的出墙红杏、为尼采所深爱、受弗洛伊德赏识、与里尔克同居同游。"莎乐美的一生与这几个振聋发聩的名字紧紧相连,他们,甚至当时更多极出色的男人都深深迷恋她,尼采对其用情至深更是不能自拔,德国作家萨尔勃说过,莎乐美是"具有非凡能力的缪斯,男人们在与这位女性的交往中受孕,与她邂逅几个月,就能为这个世界产下一个精神的新生儿。" 美丽智慧非凡的莎乐美用她独有的魅力深深启发着与之交往的男人们的思维,与她在一起时,都是他们思想或学术地位达到巅峰之时,回忆录名为《在性与爱之间挣扎》,"挣扎"一词我觉得不适合莎乐美,因为她永远能把握自己的进退,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能让男人"受孕"的女人,她,也孕育了他们伟大的思想。而萧红呢,她的一生也出现过多个男人,甚至像鲁迅这样她视为精神导师的大文豪。萧红的第一次叛逆离家出走是为了逃婚或传说中的与表哥私奔,她第一次无家可归被沦为客栈的人质竟又是为了等待她当初悔婚的那个男人,她的才情第一次被发掘是因为她碰见了三郎,她的文学地位被确立是因为她遇到了鲁迅……萧红的所有人生转折处必有一个男人,这些男人对她的生命轨迹都产生了至深的影响,萧红的命运也实在太富有戏剧张力,不用添油加醋已是一出荡气回肠的大戏!如果说莎乐美孕育了他的男人们的思想,那也可以说,出现在萧红生命中的一个个男人充当了她寻找内心真正自我的一把把钥匙,透过这些男人带给她的或共鸣或激赏或启迪或伤害,一个真正的,作家意义上的萧红渐渐羽翼丰满,终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个传奇,而莎乐美则通过自己的智慧让她的男人们成为了传奇。</h3><h3> </h3><h3> 萧红的不自知的才情在她人生最悲惨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不管萧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看来,萧军鲁莽中透着粗鄙,有些行为似泼皮无赖,但他爱上萧红的那一刻,他是个善良的充满诗性的文学青年),二萧的初次见面与结合都堪称奇迹。1932年7月13日的萧红,被未婚夫丢在客栈一个多月,身怀六甲,营养极度缺乏,颜色苍白,身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疤痕,21岁华发早生,精神几近崩溃,没有丝毫可吸引男人的容颜和体态,她有的,只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诗意和才情。奉主编之命来送书的三郎连门都没进即想转身离去,萧红却脱口而出,"我们谈谈吧!"没有哀求、没有哭泣,只有这一句,结果,三郎坐下来随手翻看了她那首大概叫做《青杏》的小诗,看了她画的素描,结果,三郎眼前这个女人就成了天下最美的女人。"这时候,我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当时我认为我的思想和感情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也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在我面前只剩下一颗晶明的、美丽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老年时的萧军亲口所述)。一个有孕、一个有家室,如此干柴烈火,除了才情使然,还能是什么?只能说,萧军是上帝派来开启萧红文学之旅的那把钥匙,尽管她的才情远在萧军之上,远在她同时代的众多作家之上,但,萧军正是那把钥匙。</h3><h3> </h3><h3> 电影《黄金时代》里有一个极富内涵的画面,我们不妨定格一下:画面的中心是鲁迅半躺在藤椅上,左面是萧红,右面是萧军,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的构图,可每个人眼里所发散出的力都射到了另一个方向,三个眼神让画面充满了张力。鲁迅满眼含笑地望着萧红,萧红真挚地望着萧军,而萧军,则望着镜头之外...据说影片中,鲁迅只对萧红有这样的表情,再无旁人。这个她视为精神导师的人,在她死后想葬在他身旁的人,给了她在文学上莫大的勇气和自信。</h3><h3> </h3><h3> 在家国烽火连天的时代背景下,萧红没有像她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一样,写战争、写阶级、写国恨,她只是一个孤独的小女人,写内心的体验,写她眼中的人性。文学泰斗茅盾曾批评萧红的作品缺少阶级性,但是今天看来,萧红的体验早已走在了他同时代人的前面。</h3><h3><br></h3><h3> "作家不属于某个阶级,作家是属于人类的",萧红如是说。而莎乐美,她的智慧滋养的尼采和弗洛伊德们,也是属于全人类的。</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span style="text-align: right;"> </span></h3><h3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text-align: right;"> 2015.04.10</span></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