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观红枫·忆父亲

张敏

摄影//后期：张敏

文字//编辑：张敏

每年深秋初冬季，我都要去观红枫，那是因为我的父亲。

父亲喜欢红色，也喜观红枫。每当这个季节，父亲总爱独自去植物园观红枫。

几年前，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每当想起他，泪水就像龙泓涧溪水上漂浮的枫叶，层层叠叠流不止。

父亲是个军人，因为家里穷，早年当兵参加革命，后来加入共产党，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身上留下多处枪伤刀痕。

父亲年轻时高大英俊魁梧，老家解放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回乡，带着妈妈和老大、警卫员，别说有多神气。

全国解放以后，父亲把我们姐妹从上海送到杭州军分区某小学读书，一个学期结束才能回沪与父母团聚。

记得那年初冬，父亲到杭州开会，专程到学校看我们，那时我才小学三年级。

父亲临走时，用他那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握着我们姐妹冰凉的小手，他说："爸爸小时候读不起书，没办法。你们要珍惜现在，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做大事。"

姐妹仨从学校大铁门里，向外张开手拉着父亲的衣角哭着喊着"爸爸不要走……"

父亲抽身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塞给我们每人几毛钱，依依不舍但坚定快速地离去

上世纪中叶，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我们许多时候都吃不饱饭。

父亲把攒了一个学期的白面拿出来，亲手揉面做馒头给回家团圆的孩子们吃。他做的馒头即暄活又筋道，特别是馒头刚出锅的那一刻，闻着厨房满屋飘香，馋嘴的我可以不就咸菜一连吃三个呢。

1970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我，被分配到内地一家正在新建的大型企业，父亲送我去了码头。

在我心中，父亲一直是家里顶梁柱，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天却背着我悄悄抹眼泪，让我感到意外。

江轮驶离码头的那一幕至今留在脑海里。父亲的温情从此深深地埋进了我心底。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父母早已离休，而我在大山里成了家，也有了孩子。

有一天父母突然来信告知，他俩去峨眉山疗休养，中途想来我家看望并小住几天，让我喜出望外兴奋了好几天。

父亲依然是男子汉，脸色黝黑红润，似乎矮了些，头光光的谢了顶。

那段日子，我每天上班，父亲自己会到山里转转走走，居然有一天乐呵呵的采了颗不小的灵芝回来。

乘着秋高气爽，我携父母孩子一起游玩武当山。

攀登武当金顶的曲折路上，父亲拄着手杖对我说，战争年代他在抗大学习文化，现在人老了在家习武练字，作画养生，都收获颇丰，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我的孩子长大了，老爸也老了。

父亲已经修炼成一位当地军内书法协会成员，写得一手漂亮篆字。闲来念诗作画，还举办过个人书画展览。

只要走进他用阳台改建的书房，文房四宝、辞海篆帖、古籍书画，皆堆摞有序，墨香十足。

几年前的深秋，干休所院子里的秋叶落在接父亲住院的车身上。

自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迈出医院大门一步。

父亲那双如焦木状、经络枯藤凸起、不断颤抖的手，枯叶般脆弱无力，耷拉在病床上。

只有那双炯炯有神又深凹的眼睛，至始至终闪烁着对生命延续的渴望。

至始至终追寻着窗外红枫飘扬的那片绚烂天空。

父亲追求人生完美的意识，徜徉在他的灵魂深处，徜徉在他的那些篆书字画中。

父亲的生命，被走过的路一丝丝刨去，只剩躯壳。

被军人的职责一点点熬成烛灰，随炉火一起泯灭。

父亲走了，他的书房里只剩下一捆捆字画、一摞摞书籍、一把把毛笔、一块块墨砚……

还有，

父亲留给我们…

无尽的爱！

每当翻阅父亲送我的字画，那些书写娟秀的篆字诗词，字字句句透出光华，像红透的枫叶，透出灵性析出华彩，让人忍俊不已、爱不释手。

我不再悲伤，不再流泪

生命不在于有多长

而在于活着的时候发出灼热的光芒

人生许多光彩，不在于灼热的那一刻

而在于熔炼出宝贵的丹青硕果

父亲，

我爱你！

您天堂安好！

2016年元月初稿

2018年元月修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