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孤央

仔细算来，父亲母亲去弟弟家已经三个月了。弟弟和弟媳在生活里有时就像长不大的孩子，活的简单随心，他俩经常会发些父母的瞬间照在群里，看到父母的笑脸，一切足矣！没有什么比他们健康开心更重要！父母好，儿女就心安。 有天下午，弟媳发了两张父母亲在阳台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们各自坐在一个小凳上，似乎在聊一件开心的事情，中间放着水果，大片的阳光覆盖了整个阳台，他们沐浴在午后暖暖的阳光里，明亮温暖。 旁边鱼缸里的小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五彩斑斓，甚是欢快！整个画面恬静温馨，让我瞬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暖心和满足！ 我曾纠缠着父母给我讲关于他们的爱情，他们听此言笑了：啥爱情不爱情的，我们就是相亲认识的。 父亲与母亲认识是一九六三年。那一年，奶奶带着十九岁的父亲去舅舅家相亲，那时候的母亲刚刚十四岁，由于外公外婆早逝，母亲娘家家徒四壁，父亲说他当时看见母亲只有一种感觉，又瘦又小像个豆芽菜，根本没看上！ 此刻的母亲闻言哈哈大笑，她说那时候太小啥都不懂，只听别人说女婿要来，可女婿这个词对于当时懵懂无知的母亲来说毫无概念，邻居大姐打趣说女婿就是和你结婚过一辈子的男人，母亲听闻羞红了脸。 少女心的她好奇的怯怯的躲在门角偷偷的看父亲，却没想到这个年少青春的男子也在看自己，母亲捂着一颗狂跳的心跑向别处。 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给奶奶说母亲个子那么小，他没看上。奶奶不容商量的说，现在年龄还小，再长几年就好了，那女娃娃我看行！就这门亲，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没有反驳的筹码，只能就此作罢。 一九六四年，他们本来说好是要结婚的，父亲家里穷加之母亲年龄小，家里少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口粮，无奈父亲报名参军了，带着大红花去了西藏。 那个地方异常艰苦，新兵训练不到一个月，中印边界上突然土匪作乱，这些人有尼泊尔的，有不丹的，有锡金的，他们跑到藏区大肆抢掠藏民的牛羊。更残忍的是部分藏民竟也乘火打劫！ 父亲他们被派遣进入战区剿匪，土匪经常出没于藏北一带，而西藏距藏北还有一千多里的路程，他们日夜兼程，历尽艰难险阻！剿匪整整持续了五个月之多，连长牺牲了，送饭给他们的灶事员也被炸死了，最终他们将这些土匪赶出了国界。 我打开世界地图，清楚地看到了尼泊尔、不丹和锡金，我努力的在地图上找着关于父亲所谓的藏北，可是找了好久却只看到了大片的湖泊，心里突然特别特别的难过，我的父亲，曾经在这个地方日夜坚守，受尽苦难！ 一九六七年，父亲当兵已是第四个年头，他在炮连，连里根据个人的肺活量选拔号兵，父亲被选中了，他很用心的学着各种号令的吹法，开饭号、上课号、下课号、冲锋号、紧急集合号、占领阵地号等等。 全团汇演的时候，父亲作为号兵得了全团第一名。可他的牙齿也因此落下了病，现在的父亲，满口假牙，吃起东西来索然无味，硬的水果更是不能入吃，有时候说话一着急都会脱落。 同年9月，中印关系再度紧张，父亲所在的33团参与了与南印度的自卫反击战，伤亡不小，但大获全胜！他们经历的是我们无法想像的枪林弹雨。作为一名中国人，他们是自豪的！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向我亲爱的父亲及他的战友们致敬！ 父亲先是连队号兵，因为表现突出，业务精练，又被调到了营部做号兵，没多久，父亲升任了班长，一年后，决定提拔父亲做连长，可这个时候，父亲要求复员。原因是家里他是老大，需要回去养活一家老小，部队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 一九六九年，父亲结束了他为期六年的服役生涯。同时，他被分配到了地质队，地质队又让他做了第一线的山地工，也就是炮工。 这一年，父亲回家和母亲结婚。父亲25岁，母亲20岁。 其实，在我童年记忆里，父亲的样子是模糊的，他始终在野外工作，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每当我问起父亲的时候，母亲就会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大山告诉我，你爸在那里。 从那以后，我想父亲了就会长久地使劲地望远处的山。每当母亲劳累了一天，正在炕上熟睡的时候，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会惊的她猛然坐起，然后就那样坐着愁容满面，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惊恐。 后来我才懂得，母亲是担心父亲炸洞子时的安全。父亲每年回来几乎都是夏收秋种加过年。而记忆里最清晰的莫过于他兜里红色烟盒的大雁塔和蓝色烟盒的金丝猴，还有身上那件白如雪的跨栏背心和微微凸出的肚子。 年轻时的父亲健谈开朗，打得一手好篮球，烟瘾也特别大，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第一个关节处连带指甲都是烟熏火燎的黄色。很小的时候，我最迷恋的是父亲抽烟的烟味。 每每父亲忙完后，我就会迫不及待的端来有靠背的板凳放在院子里，父亲宠溺的揉揉我稀疏发黄的头发，坐在上面掏出大雁塔，抽出一根短短的香烟，我见状忙跑进厨房拿来火柴递给父亲，有时火柴受潮，红红的火柴头和火柴侧面不断摩擦却总是不燃，有时又"呲"的一下会划亮火柴。 父亲把叼着的烟赶紧凑近火苗深吸一口，当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青烟随着他的一吸一吐在阳光下袅袅上升时，我陶醉在烟味中，也总会跳来跳去想抓住它们。 直至今日，我从未讨厌过烟味。现在想来，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就是我记忆里父亲的味道…… 一九九六年冬天，爷爷去世了，父亲不放心母亲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他从县城买来了一只大黄狗替我们看家，没想到这是一只被卖主喂了药的病狗。 刚来我家时温顺乖巧，没想到过了几天就凶相毕露，咬了去喂它的母亲，后来又咬了别人和我，最后没办法叫来喜欢打猎的邻居，让他用猎枪打死了。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太过劳累，无奈之下父亲在五十岁的时候就退养了，那一年，我刚上初三。 父亲当时退休的年龄在农村来说正是干活的好手。他从单位回来后，在大姨家买了一匹骡子和一辆马车，承担起了庄稼地里的所有农活。每每天还微微亮，父亲就起来去后院给骡子喂草料，不出一个月，骡子就已经膘肥体壮，皮毛也油光水滑。 那时候的父亲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秋末初春，他会套好马车往地里拉渥好的粪土。夏收秋熟，他会用马车往回拉成垛的麦捆和玉米棒子。 回想起父亲坐在马车前面，甩一下手里的响鞭，骡子便会拉着马车拉着父亲一路小跑，哒哒哒的马蹄声像是一首欢快的歌。骡子是父亲的工作伙伴，他从来不舍得用鞭子抽打。 父亲五十八岁的时候，农村实行了大变地，我家的地也只有二亩多了，父亲体力已不如以前，他忍痛把骡子和马车送给了还年轻的舅舅。那段时间，父亲患得患失，我知道，他舍不得陪伴自己好几年的马儿。 地少了，农活也少了。父亲母亲相对就有了些许闲暇的时间，他们在院门侧面的空地上种了好几种菜，浇水、除草、施肥，一个步骤都没少，这些蔬菜个个长势喜人。 每每我们回家，母亲就催促父亲去摘菜，我二岁多的儿子会提溜着一个小小的菜篮，跌跌撞撞地跟在父亲旁边，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有着莫大的满足……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已至中年，我们的孩子像雨后春笋般节节增高，而我们的父母却已在流逝的岁月中两鬓斑白。父亲母亲偶尔也会像两个孩子般争吵拌嘴，可过后，他们依然会闲话家长，晨昏相伴。 这几年，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他在一年内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母亲总会讲一些欢喜的话给父亲解闷，可父亲的喜悦却是一闪即逝。 去年，父亲突然在家晕倒了，刚去医院的那个晚上，一直都在发烧，神志不清，嘴里还说着胡话。母亲坐在旁边不断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大哥二哥别过头去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我泪如雨下却不敢看一眼父亲。 我们兄妹三人不间断的给父亲两个腋窝敷冰袋，擦额头和身体，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父亲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直到早上六点多，一切正常。医生说有可能今天还会发烧，继续消炎，大哥全天侯的守着父亲，母亲也执意不回。 父亲还在整天整天挂水，手背上被针扎成了大片淤青，医生只好在胳膊上做滞留针，母亲扶他起来吃饭时他不让人碰，说胳膊疼，为了不让父亲难过，我低头跑出了病房，躲在厕所狠狠抹掉了不断涌出的眼泪。 十几天功夫，父亲就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两条腿连站的劲都没有。有一次说要拉屎，我从床底刚抽出坐便椅，大哥把父亲抱起来还没放在凳子上，父亲就拉了一裤子，可自己却说还没有拉。 我难过的打来热水，哭着给父亲把腿擦干净，换了一条干净裤子。在洗衣房，我把父亲的睡裤烫了无数次，搓了无数遍，我要让父亲无论何时都要穿着洁净清香的裤子！ 父亲住院期间，大哥二哥换着去医院照顾父亲，嫂子她们和老公也在下班和医院的路上来回跑着。我因为孩子小就抽空过去，有几天大哥有事，母亲就去照顾父亲。 因为母亲不识字，打饭的时候就跟着别人一起去，几天下来，母亲已熟门熟路，打针吃药打水打饭，母亲会把父亲的一切都安排妥妥的。 有一天，父亲突然坐在病床边哭了起来，看见他老泪纵横，母亲也难过起来，我不由得泪流满面，心揪着揪着疼，他说他拖累了我们，让我们无法正常上班，他想出院回家。 闻言，我蹲在情绪激动的父亲面前，轻轻拉起他的双手握于我的两掌之间，爸，您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是您的孩子，照顾您天经地义，您和妈把我们姊妹几个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地养大，得多辛苦。现在您生病了，我们应该照顾您，爸，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别想，妈和我们都在您的跟前。 我们都爱您！现在您只需要好好配合治疗，糖尿病是一种特别普遍的病，您看，这层楼住的全是糖尿病人，大家都心态很好，您只要出院后按时吃药、按规定饮食，病很快就会好的。我轻轻起身拭去父亲脸上的泪水，轻轻用双臂环住父亲，而父亲却哽咽的更厉害了。 一会，他似乎累了，上了床躺下，不到五分钟，就打起了呼噜。母亲陪着父亲，我轻手轻脚去了隔壁病房，拜托那位常去父亲病房聊天的幽默叔叔，多开导开导父亲，让他不要那么担心自己的病情。 在那个暖暖的下午，太阳光暖暖的从玻璃窗照进来，阳光洒落在父亲的病床上，同样也是暖暖的。我的手始终握在父亲的手里，时松时紧，我知道，父亲并未睡去……久坐床前，陪着安静的父亲，轻声地给难过的母亲说着宽慰的话。 弟弟和弟媳听说父亲住院了，订了当天的机票就火急火燎赶了回来，陪在父亲的床前，尽心伺候。病房的人都说父亲好福气，有贴心的老伴，有孝顺乖巧的孩子们，多好！医生说父亲恢复的很好，腿也有劲了，听罢，母亲愁容散尽，我们喜不自胜。 终于，父亲出院了。在母亲的悉心管顾下，父亲的气色好多了，脸色也红润起来。无事的时候，父亲会坐在床边听秦腔，母亲会拿着笔和纸练习写字，小侄女负责教数字，二哥负责教我们的名字。 每逢我过去，母亲就会拿出她写的字和画的花给我看，虽然母亲目不识丁，但她极其认真和勤奋，小本子上整整齐齐写了很多父亲和我们的名字。我会把写错的挑出来再演示一遍，写的好的也指出来表扬一番，母亲这个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这时候，父亲会回过头笑说，老都老了，还学什么字啊，有那时间还不如歇歇。母亲却说，她一定要学会写父亲的名字，一辈子了，这三个字要记牢。 听此言，我突然泪奔，说什么爱就要轰轰烈烈，说什么爱就要勇敢说出来，眼前的不就是最厚重的爱情吗？ 何时，突然发现他们就急匆匆地老了。佝偻的身躯，蹒跚的步履，满嘴的假牙，满头的银发，煮的透烂的蔬菜……他们再也不像年轻时健步如飞，再也不像年轻时声如洪钟，再也不像年轻时爽朗大笑…… 在这个世界上，最回不去的当属时间，最易逝去的亦是容颜…… 最长情的告白莫过于相守，而相守却要历经时光的考验，我们的父辈没有花前月下甚至聚少离多，可他们却都能风雨同舟、扶持到老。他们从华茂春松到苍颜白发，一路走来，谈何容易？唯有更珍爱，才无愧于望穿秋水的等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孝敬父母，就是善待多年后如父母一样老去的自己！ 祝愿天下的父母都身体康健！天伦共享！晚年安度！ 此文献给我最爱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