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儿

弥水清风

        椿儿穿着小红袄跑向大牛家，蹦蹦跳跳的，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椿儿要去找大牛哥玩。五年前，她爹挑一付扁担，前头的筐里盛着刚满两岁的椿儿，后边的筐里装着全部的家当，身后跟着椿儿的奶奶和娘，逃荒来到了弥河北岸。阴雨连连的六月，河里发了洪水，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挡住了去路，一家人躲在大树下避雨。大牛爹从瓜地里回来，看到这老老少少的一家子生了怜悯，就把他们领到了家里。

        椿儿一家在大牛家前面的场园屋里住了下来。爹每天出去寻活做短工，娘在村里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奶奶就去附近的村里要饭。椿儿耐不住孤寂，走到街上想找人玩。椿儿家是外来户，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水屯村的人瞧不起这一家，小孩子们也不愿和椿儿玩，见了她嘴里喊着外户子，躲到远远的地方。

        大牛家不嫌弃这外来户，大牛也喜欢和椿儿玩耍，他把椿儿当成自己的妹妹，领椿儿来家里，给椿儿好吃的，哄着椿儿在院子里踢毽子、跳房子，有了玩伴的椿儿“咯咯”地笑不停。

        椿儿爹身体壮舍得卖力气，雇他干活的人多，椿儿娘脾气好手儿巧，谁家有针线活都喜欢找她做。几年下来，家里生活有了起色，吃的有了，逢年过节也能穿上新衣服了。

        椿儿娘穿着新衣走在街上，头发光滑顺溜，脸蛋细腻红嫩，俊的像早春的柳叶儿，

椿儿娘才二十几岁呢，正美。一些女人在后面嘀嘀咕咕指指戳戳。保长见了她，色迷迷地盯着看，口中不停地嗯唾沫。保长要椿儿娘去他家里做针线活，第二天，椿儿娘早早地就去了，进去刚一会便跑了出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慌慌张张的像撞见了鬼。保长追了出来，他的脸上有崭新的挠痕。保长站在大门口，看着越跑越远的椿儿娘，小白脸变成了紫茄子。

        椿儿到了大牛家，大牛和娘推着石磨碾压玉米。大牛娘看见椿儿，笑着说，牛，跟椿儿玩去吧，这磨我自己推就行。大牛放下磨棍走出磨房，和椿儿做起了游戏，院子里飘扬起两个孩子的笑声。

        傍晌的时候，大牛爹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 告诉大牛娘，椿儿爹正在坡里干着活，保长领着十多个十五旅官兵去抓了他，五花大绑地押着往村里走，大牛爹跑回来想给椿儿娘报信，谁知椿儿家早已布满了官兵。

        大牛爹和大牛娘把椿儿和大牛拉进磨房，藏在了磨盘下，叮嘱俩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大牛爹又搬来好些杂物堆在了磨房里，把两个娃遮得严严实实。

        一会，从前边的场园里传来了官兵的吼叫声，紧接着殴打声和残叫声也飘过来。碜人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像刀尖刺在椿儿的心上。椿儿想跑出去，看看她爹、她娘、她奶奶，大牛死死地抱着她不放开。椿儿哭起来，大牛捂住她的嘴，不让哭声发出。椿儿“哗哗”地流泪，最后流干了泪昏迷过去。

        椿儿被大牛娘喊醒时，天早黑了。椿儿不知道，在她昏过去后，保长领着官兵来大牛家搜查了好一阵，为了保住她的小命，大牛爹挨了十几枪托子，大牛娘给保长下了跪。椿儿也不知道，她爹、她娘、她奶奶，被折磨的一次次地死过去，又一次次地被官兵们用涼水浇醒，再继续折磨。黄昏时，她家住的场园里响起的那一排子枪声，椿儿也没有听到，她爹、她娘、她奶奶，被官兵们拖到麦穰垛边，用乱枪打的像马蜂窝。

        椿儿要回家，大牛娘哄她说，她爹、她娘、她奶奶，嫌她淘气不听话都走了，以后不再管她了。听了这话，椿儿觉得很委屈。平日里，爹、娘、奶奶都夸她是个乖孩子，今儿个，怎么就嫌她淘气不听话，还抛下她走了，不管她了呢？椿儿越想越委曲，流着泪不住地喊爹喊娘喊奶奶。大牛娘又哄她说，好椿儿，听俺的话，不哭了，待会大牛他爹回来，就领着咱们找你爹你娘你奶奶去。椿儿停下了哭喊，依在大牛娘的怀里啜泣，睁着两只含满泪水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二天，水屯村的人看到，大牛家闭门锁户没了人影，他家场园里的那棵老榆树下，堆起了一个新坟，几只麻雀落在坟头上哀哀地鸣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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