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芳华(三)

风信子

这一段的芳华是1989.9——1995.7这七年，军校毕业分配工作到部队转业，我23—30岁。

回忆青春年华，我很想留下点滴笔墨，唱点颂歌，可是，今天，心中涌动某些情景的时候，不是曾经的辉煌，而是最灰暗的人生阶段。这个阶段，恰巧在417医院。说实话，对于417医院，我一直不喜欢。

军校毕业后，没有顺利留校，我却傻乎乎地放弃了部队为我安排的宁波412医院，主动要求来到小城临海417医院，仅是为了那份难以割舍的初恋，傻到难以想象，也是人生中最后悔的错误抉择。

当车子摇摇晃晃驶进盘山公路的时候，我便开始为自己的愚蠢选择懊悔不已，在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当兵三年，在历史悠久的南京古城读书三年，分配也是自己的老家宁波。可我偏要一头扎进交通落后的偏远小城，从那一刻起，已经明白自己选择了羊肠路，从此告别了阳关道。

而这个错误决定，是源于初恋男友的一句话，希望我分配能到他的家乡临海，我就信了。然后就没了音讯也没了下文。

随着三年初恋的无声告别，工作分配的错误选择，嘈杂脏乱的江南小城，规模不大的海军医院，面对并不热情的行政领导，不断挑剔的科室同事，不会国语的地方病人，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灰暗和茫然，6年的军队激情生活顷刻间冰封冻结，我已无心上班，一心想着怎样逃离这个让我厌恶的环境，心情差至极点。

每天每天只能借助文字抒写对连队的思念，对军校的思念度过一天天，那个时候，情真意切的散文、散文诗、诗歌、小说不断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发表，写文章的灵感随时喷发，越写越顺手，越写越有感觉，似乎自己离作家梦越来越近，内心得到些许慰藉。

文字的力量有时候真不能低估。文章发表得多了，领导老师同学战友都看到了，都在打听我的去向。军校老校长专程来临海，私下给我再考军校的名额。当兵时的老领导也翻山越岭赶来了，想帮助我调回青岛去。已经上调到海政政治部的教导员也在想办法帮我调北京去。我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安分了，一心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借助在军校时曾获得全国征文比赛二等奖的影响力，我每天收到来自海陆空不同兵种的读者来信，读信、回信成了当时的一份精神支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分配到医院还不到三个月，介绍对象各路人马蜂拥而至，有亲戚介绍的，也有科室医生介绍的，还有领导来介绍的。除了介绍，还有以前连队的，军校的追随者，四面八方的信件雪片一样飞来，搅得人不得安宁，躲都躲不掉。

当地有个飞行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飞行员在完成飞行任务之后，一般会安排飞行员到就近部队医院住院，名为住院，实则让飞行员能到医院接触女兵女干部机会找对象。没想到这事让我碰上，一个住院的飞行员，经常在我值夜班的时候纠缠不放，面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我不知如何处理，天真地求助科室主任，一纸出院通知打发了这位帅气的飞行员，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现在想来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每每想起，心生内疚。

我每天都在等待上级一纸调令把我调到南京，青岛，北京，无论哪里都可，只要离开这个令我生厌的城市。我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也抵不住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每天有个成熟稳重有才气十足的男人用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对你的关心，呵护，当有一天被人呵护成为一种习惯和依赖的时候，你已经缴械投降了。

人一旦堕落进爱情的甜蜜里，就如同眼睛蒙上了一块红布，在爱情迷宫里来来回回找不到出口，看不到前方，甘愿沉醉。这在很多年以后我看《谁动了我的奶酪》这本书时，发觉自己就是那个满足现状的老鼠。从此，我不再提笔写字，不再过问调动事宜，不再考虑回母校攻读，享受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女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女人愿意为爱奉献一切，女人容易满足眼前，女人对曾经看得比命还重东西可以作无谓的牺牲。起码我是。

为此，我轻易地放弃了一直向往的大城市生活，放弃了再次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放弃了多年不懈努力苦苦奋斗的心中梦想，最后，最后放弃了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的那身戎装。从此往后，只能在梦呓中咀嚼走过的岁月，在回忆中品尝这段并不辉煌的灰色历史。

光环褪尽，回到现实，把自己交给油盐酱醋茶，交给吃喝拉撒睡，交给人情世故，交给闲言碎语，越来越庸俗，越来越市井。

军校毕业工作2年后，我顺理成章结婚了。

美丽杭州是我们蜜月之地。

结婚时，成为第一批享受政府分房政策，我成为不需要住在部队营房的现役军人。

一年后，我的宝贝儿子出生。从此，人生的天平彻底倾向相夫教子，无怨无悔。

从此，亲力亲为全力以赴教育孩子，没有双方父母的帮忙，白天保姆带，晚上自己带，在急诊上班，值夜班时都带着孩子，遇到半夜抢救病人，任凭孩子在值班室哭哑了嗓子，有时还从床上掉下来。即使这样，也从没感觉苦，从没有半点抱怨。

对孩子的教育只有8个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那时候把所有积蓄都用在了买书和旅游上，孩子5年级的时候，基本走遍全国山山水水了。

人生不是填空题，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人生也不是选择题，非A即B；人生更不是判断题，孰对孰错。人到中年，前路茫茫，也许还会走错路，选错题，其实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走过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这七年，我在海军417医院工作，先是外科，后来在门诊。七年来，我一直无法喜欢医院每天充满福尔马林味的环境，不喜欢每天面对患者这种极度压抑的医务工作，也不喜欢医生护士总是节假日上不完的班。一直以来，我都在挣扎着脱离这个环境。

转眼之间，儿子已经长成185cm的大小伙子了，儿子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从小喜爱文学，写得一手好文章，洒脱的文字和深邃的思想透露出智慧和境界，不由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儿子的交流常常信马由缰，无拘无束。有一日，很自然地和儿子谈起自己的人生经历，自己的初恋，年轻时的理想，儿子听后唏嘘不已。

我常常心怀感激的心情，觉得自己的一生是顺利和幸福的一生。尽管生于六十年代，却没有经历过饥荒，没有穿过打补丁的衣服，文化大革命晚期也没有影响读书，小时候家境也算不错，小学、初中、高中没有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一路成绩优异地完成学业。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属于凤毛麟角，高考后虽然无缘大学校门，很荣幸地成为当地轰动一时的女兵，从此开始了另一种神秘的军旅生涯。到新兵连第三天就成为副班长，参加军校考试一举通过，军校大门的敞开为我今后的人生作了厚实的铺垫。

军校毕业在医院工作7年，转业后进入了向往的城市建设，工作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福利丰厚，无下岗之忧愁，无淘汰之危机，无竞争之压力，一切顺理成章等到退休。波澜不惊的一生中，有艳阳天，也有阴雨天，哭过、笑过。和天下所有人一样经历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417医院的这几年年，是我人生中艰难抉择时刻，难免心情灰暗，算不上磨难的岁月也为人生积累了一笔丰厚的财富，今天站在中年这道门槛上，回过头来审视这段人生，不过是天空中飘过的云彩留给大地的一片阴影而已，风吹过，烟消云散，天空依然明丽。为此，对于417，我依旧心怀感激。

失去的，得到的，该忘却的，该珍惜的，都在记忆里残存。走过的路，做出的抉择，对也好，错也罢，都在人生里留下了弯弯曲曲或深或浅的足迹。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不后悔。

军人的青春，因为有了浪花白的融入而熠熠生辉，

军人的人生，因为有了海军蓝的浸润而光彩夺目。

多么庆幸，军装成为我们生命的主色调，

多么庆幸，军旅成为我们记忆的主旋律。

如果皱纹深了，那就把它当作岁月免费为咱挖的战壕吧，

如果头发白了，那就把它当作紧紧伴随咱军旅的浪花吧！

指缝很宽，时光很瘦。

依然嘹亮的是滴滴哒哒的军号！

依然有力的是咔擦咔擦的军人步伐！

依然振奋的是惊天动地的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