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畔上的童年

蓦然回首

<h1><font color="#010101">  前几日,发小群里有人发了几张照片,让大家猜猜是哪儿,画面虽然在晨光中朦胧着,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多么熟悉的地方啊,那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font></h1><h1><font color="#010101"> 高高的土崖,喷薄而出的红日,捧着手机,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它们在我的眼前一会儿明晰,一会儿模糊。看着看着,我突然感觉清晨的雾气迷蒙了我的视线,草尖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袜,拉一拉衣角,甩一甩小辫,我就站在崖上,成了三十年前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 </font></h1><h1><font color="#010101"> 一</font></h1><h1> 土崖,在我们那里叫做nai,时至如今,我依然不知道这个nai字的写法。翻遍了字典,也问过了度娘,甚至查阅了陕西的一些乡土文学,也只了解到路遥《平凡的世界中》有崖nai洼洼这么一说,然而也仅限于发音,实质上并无正儿八经的出处。我想用崖字代替,好像也不妥,崖的本意是山石的断面,我的老家离山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充其量只能算作丘陵地带,既没山,又非石,崖又从何而来呢?想来想去,只有崖前加土,好像才能略微表述清楚一点,仿佛也只能如此而已。 </h1><h1> 我们村很小,八十年代初期,也不足百户,大都依崖而居,呈一字型摆开。崖是土崖,黄土硬而厚,很适合穴居。家家户户都有土窑,少则一个,多则三五个,基本都是祖产,无法再添。窑洞虽然简陋,但冬暖夏凉,其舒适程度不亚于中央空调房。村前有河,大小各一。一条小溪从村前流过,终日潺潺,溪水清澈见底,鱼儿游来游去。夏日,溪边绿树成荫,小孩们在水中嬉戏玩耍,大人们洗衣浣纱。到了傍晚,溪边人少了,劳动了一天的人们也在草木遮蔽处褪去衣衫,洗去一天的疲劳。远处,一条大河自南而北迂回而下,河水浩浩荡荡,滋养了两岸的父老乡亲。 </h1><h1> 二</h1><h1> 我的家住在村南头,南北对面四间厦屋,后面两面窑洞。院北一面土坡,沿坡而上,崖上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在两边高起的二层崖之间。小道长不足百米,尽头是一所小学校,我的小学时代便是在那里度过的。小道南面有一户人家,是唯一住在二层崖的村民。这户人家人口较多,拥有四面窑洞,窑前有屋,院子甚为宽大。房前屋后桑榆花柳,别有一番风情。人家往南,沿崖畔往西是一大片坡地,全种着果树,桃、杏居多。每年清明前后,桃花如云霞般灿烂,杏花如飞雪般美丽。花间蜜蜂蝴蝶飞舞,嗡嗡嘤嘤,很是热闹。麦黄时节,杏子先熟,馋嘴的孩子们就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敢走大坡,目标过于明显,从村南土崖稍缓的地方,披荆斩棘,爬将上来。一人地头望风,余人分散开来,悄悄潜入林中,手脚麻利的三下两下爬上树,摘了杏子往下扔,年幼的、笨拙的,急急忙忙的捡了果子往怀里塞。背心在来之前早都塞进了裤衩里,现在只需从领口往进塞,一边塞一边还不失时机的往嘴里送。偷兴正浓,忽听一声口哨声,林子里顿时大乱。树上的来不及考虑危险,扑通一声跳下来,顾不得摔了哪儿,顾不得疼痛,一边往起爬一边还要胡乱地抓几个杏子才扭头跑。树下的跑得早,但是怀里有东西,跑起来颠得慌,怕掉了杏子,慌慌的用手捂着裤腰,但终是捂不住,杏子便随着脚步的颠簸往下掉。望风的也跑过来了,一边吁吁地喘气,一边慌张地报告:“牛犊爷来了,赶紧跑!”于是全都撒丫子往南跑了。 </h1><h1> 牛犊爷大名是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只记得是个孤寡老人,是村里的五保户。印象中大家一直叫他牛犊,想来应该是小名。他住在村子最南头的大院里,给生产队里喂牛马,果子成熟时也负责看园子。牛犊爷年龄大了,腿脚不是很灵便,上崖时只能走我家北边的土坡。偷摘果子的孩子们了解情况,所以每次都是在果园北边安插眼线,而且约好了暗号,只要看到牛犊爷的身影,或者听到他咳嗽,就打声响亮的呼哨,林子里的就闻风而逃。牛犊爷好像也没真追过,往往都是在林子边跺脚,大声喊:“崽娃子,我看你们往哪里跑!”然后在树下转转,捡一捡孩子们落下的果子,摇摇头、转过身、两手背在身后,又从大坡下去了。进了村,看到街上玩耍的小娃娃,就把捡到的杏子分给他们吃。那时候我们经常很得意,背地里说牛犊爷真笨,一次也没抓到过我们。就这个事,我还专门在母亲跟前炫耀过,记得母亲听了就笑,说:“瓜娃,你以为你牛犊爷真抓不住你们,他是舍不得逮你们。怕吓了你们,所以每次一上坡就先咳嗽,他是给你们打招呼哩。”</h1><h1> 偷了杏子偷桃子 ,偷了桃子偷柿子,崖上偷完崖下偷,偷着偷着我们就长大啦。</h1><h1> 三 </h1><h1> 羊肠小道北边二层崖呈簸箕状,口朝东,每天清晨,她就像一个伸出臂膀迎接宝宝的母亲,拥抱着太阳。朝霞洒在她的身上,撒在她怀中大片的草地上。那片草地真是神奇,无人耕种,无人管理,纯属天然而成,然而草层密密匝匝,厚得如毛毡,平得如麦场。草品种较为单一,大都是往四周爬的那种黎黎草,所以不用担心它疯长,长得过高过乱。春天来了,草色开始转绿,崖畔的迎春花也开了,金黄的花儿给草地镶上了一道金边。夏天,草色青绿,更加茂密,零星的小花开在草间,煞是美丽;秋天,一地金黄,草软绵绵的,像线毯;冬天,一场大雪过后,草地盖上了厚厚的棉被,白茫茫一片。偶尔有猫狗走过,留下了一串串长长脚印。</h1><h1> 小时候,这个草地是一个美好而又神秘的地方。因为只有崖畔一个缺口可以过去,所以这里地形显得格外隐蔽。另外,草地的北边有一处因一层窑洞塌陷而形成的断层巨坑,所以大人们感觉危险,是不让小孩子们去的,尤其是女孩子。刚上学第一天母亲就告诉我,上放学赶紧回家,不能去崖畔北边草地。我很不解,连问为什么。母亲说那里偏僻,没有大人去,不安全。我说,为什么不安全。母亲说,东边北边都是崖,掉下去会摔死,还有东南角那个砖窑,里面有狼,会吃人的。于是我便害怕了,好长时间都不敢往那里去。然而从旁路过的次数多了,也慢慢的长大了,我却怀疑了母亲的话。我分明地看见有高年级的学生在草地上追逐打闹,还有不大的女生坐在崖畔的草地上读书画画,为什么就我不能去呢?我多么想看看那个塌陷的大坑,还有那个有狼的砖窑啊!终于有一天我不再请示母亲,在一个暮春的下午放学后,约了几个同班的小伙伴,来了一次“探险”之旅。到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太阳还老高老高的,我们就放了学,几个丫头片子背着书包像一群撒了欢的羊,从砖窑顶上的庄稼地里一路疯跑,再从窑旁边两人多高的土台边反爬着出溜下去,一身泥土来到了那个神秘的砖窑前。开始时,我还是有点胆小,直往同伴身后躲。年龄稍长的几个丫头胆子相对大点,就先探了身子往窑洞里看。看完了却哈哈大笑,说:“你个瓜子,你被你妈骗了,哪里有狼啊?你看你看,不就是几块破砖头吗?”我近前一看,还真是,无非就是几块烧黑了的砖头,和一些烧剩下的柴火而已。后来才听说,有高年级的男生不喜欢上学,常常逃课去那里玩。冬天在里面烧火取暖,秋天顺手在旁边地里偷玉米黄豆烤着吃。</h1><h1> 那天,我们几个看了砖窑,又去了北边的断崖旁,站在崖畔,叽叽喳喳的谈论这是谁家的窑,和窑塌了这家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暮春的太阳已经暖暖的了,我们放下书包,脱下夹袄,在草地上翻跟头,打滚,一改平时乖乖女的模样。傍晚回到家,母亲看到我一身的黄土、满头的草屑,一迭声的追问哪里去了?我吐吐舌头说,被狼吃了。母亲大惊,厉声问:“是不是去砖窑了?”说着抓起笤帚作势要打。我一边跑一边喊:“就是的,就是的,你骗人,那里根本就没有狼!”</h1><h1> 童年,在母亲的一声声叮咛与责问声中渐行渐远。</h1><h1> 四</h1><h1> 小学高年级时,我对周围环境已有了自己的认识,我不再迷信母亲的话。每天清晨,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背起书包,爬上土坡,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有时,走上崖畔我也会停留一会儿,望望那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红日,吸一吸早上清凉新鲜的空气,看看崖畔新开的野花。天气晴好的时候,我还可以肆无忌惮的东张西望,那时候我最骄傲的是能看到南边八公里外的终南山,清晰的看到山坳坳里的人家,看到山口水库大坝,看到大坝上的“汤峪水库”四个大字。望着远远的山川河流,我经常会迷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常常会傻站半天。有时候母亲去大门外打扫,偶一扭头,看见我在崖畔犯傻,就会大吼一声,还不快走,迟到啦!我才猛然灵醒过来,转身就跑。</h1><h1> 后来,我也开始学着高年级同学的样子,坐在崖畔的草地上装模作样的看书。然而书一般是看不进去的,因为在我能来到这里的同一时间,整个学校的所有年级都是自习或者放学时间。在那个缺少教育资源,硬件建设极为落后的时代,草地是大家唯一的乐园。你来了,他也来了,大家都来了。女生已经知道要好,不再当着男生的面疯玩,只是铺一方手帕或者一张草纸,坐在崖畔,面朝东方,看书学习。男生却不一样了,你看、你听,那有路不走,踩着庄稼、踢着黄土、呼啸而来的,必是这里的大王。他们来了,天下就是他们的。他们在这里摔跤、怼鸡、打斗、赌博,极尽能事。一时间,叫嚣声、谩骂声、起哄声,声声入耳。崖畔,女孩书也看不进去了,性格外向一点的,就转身看起热闹来。内向一点脸皮薄的,就低下头,眼睛瞅着书,心却也往后走了。男孩子们见状更加起劲,玩势愈加疯张,谈笑愈加放肆。</h1><h1> 呵呵,肆无忌惮、天真烂漫的童年! </h1><h1> 五</h1><h1> 时间在嬉笑怒骂中一天天过去,转眼我们已经长大。临近毕业,学习更加紧张,我们似乎也变得成熟。坐在崖畔,我们谈起了理想。记得有一次,我跟邻村几个同学谈到了将来,她们问我长大了干什么。望着崖下远处的田野,看到地里耕作的大人,我竟毫不犹豫的说我长大了要开拖拉机。她们笑得前俯后仰,说:“你是不是看到拖拉机就要开拖拉机,那以后要看到飞机是不是就要开飞机了?”那时候我哪里见过飞机啊?天上飞过去的有飞机,可是我看到的还不如麻雀大。老师整天给我们鼓劲,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到了2000年,全国就要实现四个现代化。懵懂的我,又哪里能想象到四个现代化的真正模样呢?</h1><h1> 临近毕业考试,学校要在毕业班里选出两个同学参加全县的数学竞赛,我光荣中枪。那天,细雨蒙蒙,数学老师带我和另外一个男同学去临镇参加竞赛。怎么去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有别的同学回忆说我们是坐大卡车去的。那天我第一次吃了豆腐脑,这得感谢带队的洪老师,得感谢那次竞赛。回来时,洪老师中途下车去了娘家,剩下我和那个男同学。下了车,我走前面,男同学走后面,我们谁也不理谁。那个年代,男女生三八线画得很清楚,在学校从来都不说话的。现在孤男寡女,更不可能说话了。我个子高,步子大,很快就把那个男同学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后来据那个男同学自己说他当时在后面急死忙活地追了一路,只是人小腿短怎么都追不上。走到我家崖畔时,我却忽然犯了愁,洪老师的雨伞还在我手里,而她家还远,这个男同学可以顺路帮她捎回家。没办法,我只有停下来等他。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跟前,我慌慌张张地把雨伞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这个事在三十年后被反复提起,成了同学群里的笑谈。</h1><h1> 我的青涩懵懂的童年!</h1><h1><br></h1><h1> 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都已成追忆。上了初中以后,我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去了两公里之外的另外一个中学。我的家也因为盖了新房,搬到了小河边的麦场旁。从此后,我几乎没有时间在清晨再站在崖上发呆,更没有时间和小伙伴们坐在那里谈论理想。每天脚步匆匆,两点一线,往来于学校和家之间。我再也没有机会看旭日初升,没有机会看终南山凹,但是,我忘不了我崖畔上的童年。一次次梦中,我都是站在崖畔起跳,然后张开雄鹰一样的翅膀,迎着朝阳飞翔。</h1><h1> 魂牵梦绕的故乡,你今天终因几张照片重现于我的眼前,让我重温儿时的时光。感谢有你们,亲爱的乡党!</h1><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