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留言簿

李白云

　　前方是大海，背后是由一片飘扬的红绸所覆盖的岸滩。爱就定格在这一刻里。时间具有岩石的面貌，很坚硬，而风则非常柔软，像那些伸手可及的海水以及其上涌动的浮光。

那片延展开来的红色，是打算向前还是后退，或在我走后重新收拢，似乎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它更像一种被放大了的期盼和牵挂，并散发着灼人的热力。



　　

这束花，我们先后捧过，都感到了对方留下的余温。有了花，世界就不会寒冷。当爱与花融为一体，心灵的小船就能驶向海洋，驶向对方。微笑，宛若扬起的风帆，每只手，都仿佛伸展的木桨，挥洒着一串串亮晶晶的水珠。

　　

这座大殿可曾是维纳斯的栖居之所吗？没有答案，一如他身上究竟插上了丘比特射出的多少支箭那样。不过，我已经悄悄拿起陈列在殿中的轻纱，披在身上，跟他一起相拥，一起领受随风缓缓而至的祝福。

疏淡的午阳从足底升起，沿着那些高大的圆柱，返回天庭。

我仿佛看见跟前有一乘诱人的梯子。

然而，我们只想驻足人间。

　　

几次换上装束，镜头最终聚焦在这一旧时光。我们把自己的身姿镶嵌在一个模拟的月亮里面，犹如月表的阴影，分享它的光，也助它发光。所谓旧时光，就是不能回去或无法重新把捉的已逝事物；或许，它已变成一道暗河，流经我们不再察觉的所在；或许，我们身上的血管和发丝就是它的分叉，也像旁边的花枝，当扇子摇摆时，都同时被牵动。

　　

在婚宴上，我父亲说，他已经把女儿养育成人并在今天物归原主，从而获得一个男人的最大幸福。

我父亲还说，婚礼并不是单纯的仪式，或者说就是透过这样的仪式来体现一种古老而神圣的传承一一

家族的传承；

民族的传承；

人类的传承……

我想，可能还包括天地的传承。

　 我接过话筒，声音有些哽咽：

我深切感到自己是在被爱中长大的，长大的意思就是懂得爱的涵义和懂得爱的输出。

我父亲在饭桌教会我领悟到生存意义，人性与灵魂这些道理；我母亲则在柴米油盐的点滴之间教会我做事的方法，以及对生活保持热诚。

我觉得这些都是人类精神上的宝贵财富，都必需一代接一代地传承下去，我会履行这种传承的责任和义务。

我属于这个世界，虽然世界并非属于我。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世界，首先是那些与我今生有缘邂逅之人，比如，妈妈的肚子，爸爸的怀抱，丈夫的肩膀……

我这个世界在别人眼中也许太小了，但于我已足够大，足够温暖，就像儿时的洗澡盆那样。

　　

礼成后，尽管自己祝福自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这一刻还是要的，况且，我必须接受及回敬亲友的祝福！

于是，我忘情地举杯。

犹如举起并饮下自己一生的憧憬。

　　

戴头巾的老者就是我的外婆。儿时，她曾照料我多年，虽然没有带我去过澎湖湾，却经常背着我父母捎我去买零食，还教我学会了打天九。她走路比较慢，经常是我拉着她，而不是她拖着我。当我的个子长得高过她时，我才意识到她开始老了，而我却因学业及工作的关系，探望她或向她撒娇的次数反而愈来愈少。

在人生的这根水银红柱上，我感到自己尚在不断升高，而她却在缓缓下降。

　　

图中的另外两位长辈分别是我的家翁和家婆。他们都善良而敦厚，像看待自己女儿那样接纳我。在之前的一段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几乎抢不到家务活干，而在我上落班时，家翁都坚持开车将我从地铁站往返接送。

还有很多很多的亲友，我都想在留言中提及。虽然时间上不允许我一一做到，但我心中的笔，一直在默写和辑录。

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也知道这种幸运主要是由爱促成。

我希望世人都享有这一幸运或更幸运。



　　

这条花径很美，喜气洋洋，落英缤纷，我今生只能走一次，也只应走一次。我走得很小心，因为梦幻的色彩和呼声潮水般涌来，令我目不暇给，难以自持，而裙裾也不时绊脚。我相信花径的尽头就是花园。在这个花园里面，聚集了我的前辈，他们都是园丁，都在辛勤耕耘，经营幸福。

我轻轻推开园门，俯身接过他们递过来的一柄小花锄。

我的掌心还能感到木柄上粘稠而温热的汗渍，脚下松软的泥土有淡淡的草香。这种气味，我记得从前曾在祖母、外婆、母亲和姨妈的背上分别闻到过，并一直溪水般在我梦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