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2017岁末感言(原创)

晴岚

　　钟表的指针一圈一圈地行驶，载着身不由己的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飘摇前行。
年终岁尾，将身体停驻在某个角落，去寻找自己心灵的位置。
就像列车中途到站，终于暂时静止下来，坐在飘着细雪的车窗边，将一杯由滚烫握到温热的白开水慢慢品咂，看站台上由喧嚣渐至冷清，最后只剩下几片叶抑或一张残留的票根儿在风中打着旋，翻卷着凌乱的思绪。

　　"年年岁岁花相似"，生活的形态，似乎屡屡重复，依稀在记忆里留下似曾相识的影子。春天萌芽的躁动，夏天绽放的喧嚣，秋天收获的繁忙，都匆匆打理行囊，倏忽远去，最后将冬天留在原地，期待下一个开始。然而，"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自然永恒的轮回里，人事却渐渐面目已非，于是，一种源于生命深处的恐惧感也渐次强烈。
苏轼在《海棠》诗中咏叹＂只恐夜深花睡去＂，因爱花惜美而生担忧惊怯之情。希望盛放的美好能够长留，乃人之常情，曾经的丰盈饱满终会干枯凋残，亦自然规律。花谢可以再开，还难免会畏惧失去，更何况世事无常，失不复来！

　　一日偶然读到香港中文大学戴畅的小诗《你还在我身旁》，不觉潸然泪下。

　 作者缅怀已逝的母亲，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一切都能回到母亲在世的模样，然而，一切都只是假设而已。人生本来就是旅程，夫妻、父子、母女一场，情再深，义再厚，也是电光火石，青草叶上的一点露水，只是，我们心中有万分不舍。
犹记得母亲病重那年冬天的情景，精神好些的时候，她常常会坐在病床上黯然发呆，阳光与雪光的芒线映在她灰白稀少的头发上，也映在她茫然的眼神里，有太多无以言表的复杂情绪。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子越来越弱，脚步越来越轻，渐渐紧缩成一个影子，直至淡褪。如今，关于她的记忆，是春日清浅的晨光折射到房间里的温暖，是她为我准备好的饭菜的馨香，是寒冷冬夜她陪伴在身边的静谧安稳，是昏昏欲睡时她越来越渺远的声音中的恬然适意。
还有疼爱我的奶奶，我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她有着深深的依恋。长大后，我外出求学，工作，成家，每次回老家，她都会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絮絮地给我讲一些陈年往事，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默默看着我。每次离家的时候，我都不敢回头，怕抑制不住即将决堤的泪潮。奶奶最终离去的那个夜晚，雷雨大作，闪电把夜空劈成几半，天空仿佛为之崩坼，我觉得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深邃的裂痕，最惊心的破碎，最难解的寂灭。

　　时隔数年，每到新年，看到商场里有人陪着跟妈妈或奶奶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在买东西，心总还是会忽然被楸着似的疼。于我，再不会有为了给她们挑选中意的礼物奔走寻找的忙碌，也再不会有看到她们笑逐颜开的脸庞那种由衷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当有一天，我自己也已芳华不在，病魔的棍棒打落了我抓紧生活的手，把我从正常的轨道上甩出来，内心的隐忧与纠结常如千丝万缕的线，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将我困在其中，似乎越挣扎越紧缚。

　　而也正因经历了人生的种种苦楚，我才开始自觉地学着去转化和提升。渐渐懂得，人生就像燃烧的蜡烛，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物与光的交易，这蜡烛有一部分变成光热，另一部分却变成了泪滴。
看清了生命的无可奈何，于是努力去开拓更阔大的内在空间与更纯粹的灵性世界。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苇草，人这根脆弱易折的苇草需要把另一根具有韧性的苇草（精神性的东西）想象成自己的根，这样，才会更有承担风雨的勇气。

对于深陷生之苦恼的人，每天就好像要上前线一样，既然那些＂战争＂无可避免，那么，努力快乐地活在当下就是精良武器，生活的真、思想的善、文学艺术的美，宗教的圣，都可以成为充分补给，感恩身边的真与善，珍惜生命中的爱与美，让每一次的苦楚转化为智慧与慈悲的养料。

　　在岁月，我们走过了许多春夏秋冬；在人生，我们品尝了若干冷暖炎凉。生命更深更广处，我们逐渐看清了隐藏在"常"的面具下那闪烁不定的"变"的眼睛，既如此，就该对自然之恒常有祝福之念，对生命之变化有包容之心。
达摩祖师曾"一苇渡江"，这"一苇"，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自然是不可得的神通，然而，它可以是思想与精神的象征，它让我们能够用爱思维，以美静心，在灵性的世界里作逍遥之游；让我们能够在时间的河流里，相对平和地面对＂常＂与＂变＂，从容不迫地无畏航行。
夜已深，花未眠。且静心，细细赏！

　　旧年已逝，新年到来。此番漫言碎语，权作对自己的慰藉与鼓励。同时，也把祝福送给读到这些文字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