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下)

随处流浪的老吉

<h1>16、</h1><h1>天气热得让我觉得浑身上下都黏黏乎乎的。</h1><h1>满天的阳光灿烂,天蓝得微微有些发烫。</h1><h1>透过积满了尘垢,污浊不堪的蓝纱窗,我看见对面楼房的阳台上一个扎着朝天小辫的女孩子,兴冲冲的吹着肥皂泡。</h1><h1>我从衣橱里翻出了望远镜,沉甸甸的。这在自由市场上我花了五百块钱,从一个满嘴土得掉苞米渣子的东北汉子手里,买的苏联原装军用望远镜。</h1><h1>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的肥皂泡,被阳光晃得亮灿灿的,闪着美丽的光泽,所有的肥皂泡悠悠然的飘动着。</h1><h1>我觉得在梦境里,我也是以同样的一种姿势飘着,然后,所有的肥皂泡都碎了。</h1><h1>我看到了女孩子心满意足的神情,“碎了!碎了!真好玩。”女孩子的朝天小辫真漂亮。</h1><h1>我摸了摸头上短短的头发渣,咧着嘴笑了起来。我真希望我也能在脑袋上,扎起一条小辫,并不是垂在脑袋后面不争气,却时髦得活灵活现,摇摇甩甩的小马尾巴,而是像一只朝天小辣椒,对准我头顶上的那个世界,戳来戳去,戳得天空中到处都是窟窿。</h1><h1>朝天辣椒,是我品尝过的辣椒中,辣得最不可思议的一种。我吃得上瘾,欲罢不能。</h1><h1>我揉碎了一小块肥皂,又兑了些洗衣粉,在一只大号的茶缸里,用塑料吸管搅了搅,浑浊的浮着些细碎泡沫的肥皂水,让我觉得我想起鸡皮疙瘩。</h1><h1>我吹起了肥皂泡。</h1><h1>我觉得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很自然,基至是大自然了。</h1><h1>我把塑料吸管的一头塞进了嘴里,“呼!”</h1><h1>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吸管的另一头,鼓起一个肥肥胖胖的肥皂泡,悠悠乎乎的不断的肿胀着,从吸管里飘落下来,飘,飘,飘。</h1><h1>肥皂泡的色彩华丽起来,闪动着眩目的霓虹色彩,飘,飘,飘。</h1><h1>肥皂泡丧失了彩色,丧失了光泽,飘,飘,飘。</h1><h1>肥皂泡碎了,我又吹胀了另一个肥皂泡,飘,飘,飘。</h1><h1>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孩子拿着望远镜看到了我,一个满脸胡子渣的家伙,异常卖力的吹着肥皂泡,一脸得意洋洋的成就感,他会想到些什么?</h1><h1>我在笔记里写着,所有的肥皂泡都碎了,在夏季最炎热的一天,我把我一生的肥皂泡都制造完了。</h1><h1>我告诉大侠,简直是难以置信!我居然用掉了整块肥皂,守在窗口,吹了一天的肥皂泡,一直吹到一块扁圆的月亮,漂浮在大片大片灿烂的星群中间,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有如此持久的毅力和耐心,干如此无聊的事情,真他妈的见了鬼了!活见鬼!</h1><h1>“这可太容易了,你自己照照镜子不就成了吗?一点都用不着麻烦别人。”</h1><h1>“不好意思。”</h1><h1>“什么意思?”</h1><h1>“我一向都是拿你当成我的镜子。”</h1><h1>上物理课的时候,我告诉我的那些心地淳厚的学生,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镜子里的东西都是虚假的,所有的像,都是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像,是人的眼睛对光线的错觉,镜子是对真实世界的一种误导。</h1><h1>我的那些学生似是而非的一言不发,漂浮的目光让我觉得我的真实,其实是我生活中的一种累赘。</h1><h1>我恨不得能够钻进一面镜子里,一点都不含糊的成为一种完完全全的虚构</h1><h1>“长了点什么学问?”</h1><h1>“我得找一块抹布。”</h1><h1>“干什么?”</h1><h1>“擦擦镜子。”</h1><h1>“其实你够幸运的啦,好歹我也是块没坑没洼的平面镜,换上一块有山有水有风景,在曲折中前进的镜子瞅瞅,你就该知道这年头,能拿我当镜子,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了。”</h1><h1>“你总得让我看明白点什么!”</h1><h1>“别拿眼睛看。如今是眼见为虚的年代,眼珠子和耳朵眼,都一样的靠不住,全有毛病。”</h1><h1>“什么才没毛病吧?”</h1><h1>“有毛病。”</h1><h1>我告诉大侠,我打算把我吹肥皂泡的举动,归结为行为艺术,从理论上把这种举动充实起来,使之具有可以说得过去的前卫背景。</h1><h1>我需要一种可以充分满足我虚荣心的先锋的姿势,一种能吸引广大人民群众,至少是广大人民群众中一部分人的目光的姿势,让那些家伙目瞪口呆,无话可说,无处可藏。</h1><h1>一想到我也许可以制造出来的,应该是轰动,也许是哄动的效应,我就禁不住咧着嘴,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h1><h1>“算了吧,小儿科!吹肥皂泡算什么前卫?还先锋!?”大侠不屑的对我说,“早就有人以吹避孕套的行动,出尽风头了!前卫得他妈的简直就不像是人的脑袋瓜子,能想出来的玩艺!”</h1><h1>“厉害。猛!”</h1><h1>“数风流人物,就得看今朝啊!”</h1><h1>“全是他妈的一窝子混蛋!”</h1><h1>“这是最新时尚,市面上流行当混蛋。谁要是不自称是混蛋,或者被人骂成混蛋,谁就觉着自己真他妈的是个混蛋!”</h1><h1>“假巴正经的。”</h1><h1>“不对,是正儿巴经的鸡毛掸子当令箭,抖起来了!”</h1><h1>“不正不经的,搅屎棍子充号棒,臭显。”</h1><h1>我觉得一种犀利的痛疼,贯穿了我的颅骨,我告诉大侠,我浑身上下都头痛。</h1><h1>“去医院吧?”</h1><h1>“不,我练气功。”</h1> <h1>17、</h1><h1>“为什么你要练气功?”</h1><h1>”因为我不相信。”我告诉捏着圆珠笔,一个劲在采访本记录的郑婷,“老人家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得亲自在梨子上,恶狠狠地咬上一大口。”</h1><h1>“不是这么说的。”</h1><h1>“反正是这么个意思。你也别太认真了,世界上无论什么事,可就怕认真这两个字。”</h1><h1>上下上下左右左右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我按照气功师傅传授的招式,摆动着手臂,“我争取早日把身体练出点香味来。对了,我劝你也跟着一块练练吧,如果真练出香味来了,不是把香水钱都省了吗?怎么样?咱们并肩作战,共同进步吧?”</h1><h1>“你是不是想和我套近乎?”郑婷合上采访本,定定的看着我。</h1><h1>“是。”</h1><h1>“”麻烦你别这么认真的盯着我看,我这人脸薄。我这不是继承了咱们祖先的优良传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h1><h1>“你是说你是君子?”郑婷阴着脸,冷冷的对我说。</h1><h1>“也许,好像,大概,还可以算是吧。当然,时代在进步,眼下也不是淑女时代了,老词也得改改。”</h1><h1>“怎么改?”</h1><h1>“女人老虎。真抱歉,我得练功了。”我闭上眼睛,在心里偷偷的乐着,一边装模做样的比划。</h1><h1>气功师傅一针见血的告诉我,不能照虎画猫,一定要心诚,心诚则气通,气通则味生,味生则功成,功成而后入不可思议境界。</h1><h1>我觉得气功师傅,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魔界高手,玄而又玄,虚而又虚,玄虚得有点邪门了。</h1><h1>我的气功师傅的师傅的师傅,被尊称为大师的气功师,在一本由他本人口述,由大弟子恭录,由一位级别高得不可思议的首长题写书名,由国家正式出版社印制发行的书籍里宣称,在发功时,身如莲花瓣,通体芬芳。</h1><h1>我觉得这也许还是有可能的,既然所有的凡夫俗子在低境界,浅层次的时候,身体所散发出的气味,是不可言说的恶浊。</h1><h1>那么一旦穿越了混沌,抵达清澈明澄,至纯至粹,不可思议的高境界,深层次,把人体所有的潜能挖掘出来,不要说是身体能散发出莲花的芳香,就是想让身体散发出罂粟的芬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h1><h1>我告诉大侠,我已经想好了,我的要求不算太高,只要身体散发出的气味,能够在公共场所,发出一声我所无法控制的闷响时,不令我尴尬就足够了。</h1><h1>“你少装蒜!别自我感觉良好得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似的。”</h1><h1>我微微的睁开眼皮,看见郑婷满脸通红的站在我的面前,“你和你那个该死的朋友,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蛋!”</h1><h1>“幸好我们只是自以为是是混蛋,如果要让广大的人民群众,觉得我们是混蛋,那我们可就真的是混蛋了。”</h1><h1>“你!”</h1><h1>“你什么你!?就算你是一个好蛋可以了吧。”</h1><h1>“不可以!”</h1><h1>“那么你还是一个坏蛋。”</h1><h1>郑婷转过身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开了。</h1><h1>我觉得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把一个年青姑娘闹得泪眼横流,也许真的是有点太过分了。</h1><h1>我一扬手,在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个嘴巴子,“我真是他妈的混蛋!”我告诉大侠,我决定诚心诚意的请郑婷吃一顿。</h1><h1>大侠懒洋洋的看着我,“别怪我没告诉你,那丫头有男朋友,别最后弄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你?那可没什么劲。”</h1><h1>“这我就放心了。”</h1><h1>“什么意思?”</h1><h1>“摧残祖国花朵的事,我们俩可总算是都没有机会了,大快人心事,扫除你和我。”我觉得心里有点发沉,咧了咧嘴,我笑出了声。</h1><h1>我感到我真的是假的可以,居然对皮笑肉不笑这种旁门左道功夫,也能无师自通。</h1><h1>“气功练得怎么样了?有点味道没有?”</h1><h1>“有。”</h1><h1>“什么味道?”</h1><h1>“一身的汗臭,又酸又馊。”我告诉大侠,每次练完气功,我都出了一身的透汗,我已经充分达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这充分证明了,气功最低限度,也是一种增强人民体质的有益活动,至于气功的最高限度是什么,我正在想方设法的,搞明白我的气功师傅宣称的天人合二,天人相应的境界。</h1><h1>“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h1><h1>“我可是学物理出身的,我的信仰准则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棺材不落泪。”</h1><h1>“放不出香屁来,那就只好继续放臭屁吧。”</h1><h1>“暂时的。”</h1><h1>“反正是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大侠说,“太邪了。”</h1><h1>“我也不相信,所以才要练嘛。”</h1><h1>“气功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啊!”</h1><h1>“尽力而为吧。”我有些扫兴的摆了摆手,“说好了,我请客。你负责把人给我约出来,哪怕就是生拉硬拽,你也得把那个小丫头,给我请出来。”</h1><h1>“你想干什么?是不是真有那么点意思?”</h1><h1>“不好意思。”我告诉大侠,我准备请郑婷和他,到本地一家将祖国大家庭,东西南北中各种风味融于一锅,号称炮制出打死老师傅的迷宗火锅的小饭馆里,大吃一顿,“说句实在话,我主要是感觉我最近肚肠子有点寡,急需开荤补一补。”</h1><h1>“拍拍胸脯再告诉我,有钱付帐吗?别弄的你请客,我坐陪兼做东!那我可就成了一个标准的冤大头了。”</h1><h1>“我最不喜欢革命同志在关键时候,犯谦虚的错误。不过这一回,我冒充一把大款好了。我才收到一小笔稿费,加上我那几个教书的破血汗钱,估计打肿脸冒充一把胖子,还是绰绰有余了。当然,吃火锅点菜的时候,请心痛我一点点。”</h1><h1>“你只要给我啤酒管够就可以了,放心,不喝扎的,替你省几个小钱。”&nbsp;</h1><h1><br></h1><h1>我数了数散乱的撂在地上的啤酒瓶子,差两瓶两打。</h1><h1>我在第三次放下包袱,解决问题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在厕所的门框上,狠狠的撞了一下。</h1><h1>摸了摸额角上肿起的疱,我咧着嘴笑了起来,我告诉大侠,“痛,是一种痛快。”</h1><h1>郑婷让大侠转告我,她领情就是了,饭就免了。</h1><h1>我扶着大侠离开饭店的时候,看见幽蓝的天空上,有一大片白晃晃银亮亮的星星。</h1><h1>我一清二楚的知道,所有的星星都是石头,是白炽状态的石头,烫得天空到处都是窟窿。</h1><h1>关于这种窟窿,最合理的解释,是所有存在的都是合理的。</h1><h1>合理是关于这个世界上所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最没劲的一种理由。</h1><h1>我抱着一根电线杆吐得天昏地暗。</h1><h1>我头一次发现我的胃,是个很能装东西的口袋,所有装进去的东西,都迅速发酵,变得膻腥无比。而我还居然天天揣着这么个破口袋,到处想装得像个人似的。</h1><h1>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练气功的最主要目的,是想走火人皮,另一个目的,是想辟谷,我已经不想吃人间的烟火了。</h1> <h1>18、</h1><h1>语言真的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姿势。</h1><h1>作为一种姿势,无论怎么摆,时间一长都是很累人的。</h1><h1>我不能够容忍自己,装腔做势的浸泡在语毒的老陈醋里,一味的大喊大叫。</h1><h1>面对着一张白纸,抡着一把并未开刃的语言大刀,妄图剥一张现实世界的皮下来。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种跑江湖的花拳腿功夫,姿势也许很好看,很能吸引对消化语言有特殊嗜好的脾胃。</h1><h1>当语言在姿势上出尽所有的风头之后,语言其实变成了一堆垃圾,无论是前卫的还是传统的,垃圾和垃圾之间的唯一区别是,有些可以转变成肥料,有些仅仅是垃圾,毫无用处。</h1><h1>我觉得累了。为了获得更加犀利的感觉效果,在每一次写作中,都不断的张大语言的锐角,直到越过了90°的垂直线,语言变成了一件钝器。</h1><h1>我告诉大侠,在语言上不断深化先锋的最终效果,是使写作成为了先钝,语言谋杀了文学本身,刀刀见血。</h1><h1>所以当谋杀成为了现实的时候,文学已经连一滴血也流不出来了。</h1><h1>我感觉糟糕透了,在我获得教诲的过程中,我觉得我微微前倾的身体,频频的点头和恰到好处浮现在面颊上笑意,才是真正的深刻,而语言则唯唯诺诺的嘻皮笑脸,是,是,是的。</h1><h1>“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我试图说服大侠,放弃语言上张扬的前卫要务,才能够使写作成为一件真正有意义的工作,也才有可能在意义中产生出写作的快感,一种类似刀子划开皮肤的快感,痛。</h1><h1>在我的眼里,所谓快乐是一种纯粹的心理活动,完完全全的摒弃了生理上,挠痒痒式的愉悦。</h1><h1>我的写作是对于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渲泄,我不能容许这种渲泄,被语言装饰成一种风景,基至成了一道开胃酒。</h1><h1>那太叫我无法忍受了,我倒宁愿我的写作,被冷落成老鼠们的垫窝材料,也不能忍受被当成一块涂抹着奶油的蛋糕,被胃口如神经一样精致脆弱的家伙,小口小口的塞进嘴里。</h1><h1>“你正在背离趣味。”大侠冷冷的咬着食指,对我说,“趣味啊!”</h1><h1>“别跟我讲什么趣味!我不是为了趣味而写作的。无论是低级的,还是高级的趣味,都不合我的胃口。我并没有生活在一个充满趣味的现实世界里,我也缺乏能力来自己凭空建造一个,所以在写作上,我很讨厌趣味这个词,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词更矫情的了。”</h1><h1>“你太偏激了。”</h1><h1>“我宁愿在偏激中迷失,也不愿意在趣味中沉溺。”</h1><h1>“任何一种写作,如果不能带给阅读者趣味的话,这种写作就会被阅读者所抛弃,成为一种无意义的举动。就像是一个人,试图用一只巴掌拍出响声来,除了让围观者莫名其妙,没别的。”</h1><h1>“一只巴掌,也一定能够拍出响声来的!知道我的巴掌准备怎么拍吗?”我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我可从来也没打算过手和手之间的接触,我需要的应该只是抡圆了胳膊,在阅读者的脸上来一巴掌——啪!啪!啪!左右开弓,争取打得阅读者灵魂出窍。当然,我也做好了另一种准备,让我的阅读者打得我魂飞魄散。”</h1><h1>“你在自作多情!不,是无情无义,或者换个说法,叫妄恩负义。”大侠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对着我吐出了一个圆得不可思议的烟圈。</h1><h1>烟圈越飘越大,我伸出手,戳破了我面前的烟圈。</h1><h1>“你太天真了。”大侠的嘴里接连不断的吐出了一串的烟圈,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瘪。</h1><h1>“妄图。”我伸手拿起书桌上的烟盒,空的,我用力的捏成一团,扔在地上,用脚在上面恶狠狠的碾着,“拿根烟给我。”</h1><h1>“回头到我那去一趟,我下去采访的时候,烟厂搞宣传的扔给了我五条烟,你拿两条去好了。”大侠把香烟扔给我,“下回再去烟厂,我帮你弄上几大袋试吸烟,到时候你慢慢抽去吧。顺便忠告一句,抽烟太多危害健康。”</h1><h1>“不抽烟危害社会经济基础,所以我决定还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吧。”</h1><h1>“你还挺有爱心?!”</h1><h1>“我倒是特想呼吁关闭全中国所有的香烟厂,可是考虑到香烟,对国家财政收入持续快速增长的重要性,更考虑到社会的稳定、团结、和谐、幸福,所以我决定还是大独特抽,为增加国库收入,减少国家财政赤字尽一份绵薄之力。反正我多抽一根烟,其他人就可以少抽一根,抽死我一个,幸福后来人。”</h1><h1>“你他妈的混帐逻辑!”</h1><h1>“不混帐的逻辑在现实生活中行得通吗?”我摆了摆手,“我就从来都不敢忠告一句,不抽烟危害社会。”</h1><h1>“放屁!”</h1><h1>“有屁不放白不放,放了也白放,白放白不放,这才是真实的逻辑学。我觉得当年在学校里,中文教授所讲授的那种文法,纯粹是一个小儿科,幸亏我学的是物理,打的是中文擦边球。你可就不行了,中毒太深了。对了,那个小丫头文章写得怎么样?”</h1><h1>“哪个小丫头?”大侠狐疑的看着我,“郑婷?难道你真的中毒了?危险啊,哥们!你正在步入深渊,小心点。”</h1><h1>“别说胡话,我只不过觉得小丫头挺特的,到底她文章写得怎么样?”</h1><h1>“趣味!百分之九十九的趣味,加上她多愁,你伤感。”</h1><h1>“我伤感?我还发烧哪!”“那就更危险了。”大侠微笑着看着我,“是不是有点寂寞难耐了?”<br></h1><h1>“我还辗转反侧,情欲如火哪!”</h1><h1>“不对,你顶多也就是个柔情似水,妄图骑黑马的白马型破落王子罢了,没戏。我看那个小丫头身边的候补王子们,一个个不仅比你有型,还比你有款,你就别打小算盘了。”</h1><h1>“我改用计算机,行了吧?”</h1> <h1>19、</h1><h1>父亲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虎皮。</h1><h1>“这张老虎皮值多少钱?”我一边问父亲,一边用手偷偷的在老虎的尾巴上,扯下了几根毛。</h1><h1>父亲笑着看着我,“我们家终于有了一张漂亮的老虎皮了,很贵的。”</h1><h1>岂止漂亮,简直神气得让我有点心惊肉跳。</h1><h1>父亲把老虎皮挂在了墙上,而不是垫到太师椅上,我觉得父亲到底不是一个俗气得嚣张的土财主,懂得像老虎这种动物,是值得尊重的,既使是一张干巴巴的老虎皮,也是值得尊重的。</h1><h1>老虎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啊?</h1><h1>我实在无法想象,活的老虎,有血有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h1><h1>面对着一张虎皮,我的鼻孔里充溢着一股野泼泼的血腥气。</h1><h1>我觉得坐在一间挂着虎皮的房间里,无论如何都是静不下心。面对着一张虎皮,只会让人血脉贲张,心性焦灼。</h1><h1>我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老虎皮挂在书房里?老虎毛硬扎扎的,对着阳光看的时候,闪出一道道犀利刺眼的光芒。我告诉小红,“老虎毛能驱邪,这是我在一本古书里读到的。”</h1><h1><br></h1><h1>蜜蜂在一朵蔷薇上吮吸着花蜜。</h1><h1>蜜蜂身上的花纹精致漂亮得透着一股邪气。</h1><h1>蜜蜂从一朵蔷薇,飞到另一朵蔷薇上,嗡嗡的,翅翼扇动的声音,搅得我心烦意乱。我伸出手,对准蜜蜂拍了下去。</h1><h1>蜜蜂是飞行的老虎。</h1><h1><br></h1><h1>“那只老虎吃过人吗?”小红仔细的看着我放在她手心里的虎毛,怯怯的问我。</h1><h1>“肯定吃过,老虎不吃人,叫什么老虎?我听人说过,只有吃过人的老虎,额头上オ能出现那个王字。你没看见那只老虎额头上的王字黑得发亮吗?”</h1><h1>“妈呀!”小红手中的老虎毛掉在了地上,“少爷,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h1><h1>“该死的东西!快把老虎毛给我拣起来,少一根,我就让你拿一百根头发来抵账!”我用力拍打着椅子把手,恶狠狠的嚷着,“我费了多大劲,才偷偷的从老虎身上扯下来的几根毛,少一根我都饶不了你!”我想,父亲如果知道我竟敢从老虎身上拔毛,非用戒尺把我的手打肿了不可。</h1><h1>“一根也没少,给你!”小红把拣起来的老虎毛放在我的手里,愤愤的说,“让老虎吃了你!”</h1><h1>“老虎不会吃我的,老虎喜欢女人,尤其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所以老虎要吃的是你。”</h1><h3><br></h3><h1>小红在我的食指上涂抹了蜂蜜,告诉我这是她乡下老家的偏方,只要涂上了蜜,蜜蜂蜇的地方,很快就会消肿的。</h1><h1>我答应小红,晚饭我找个借口在房间里吃,不让父亲看见我红肿的指头。</h1><h1>小红答应我给绣一个锦囊,放那几根我藏在枕头套里的虎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打蜜蜂?”</h1><h1>“蜜蜂都有刺吗?”</h1><h1>“蜇过人的蜜蜂没有刺。一只蜜蜂只有一根刺,蜇完了人的蜜蜂,都活不长了。蜜蜂真可怜,辛辛苦苦的酿了蜜,全被人给吃了,蜜蜂的命也太苦了。”</h1><h1>“蜜甜。”我舔了一下食指,对小红说,“蜜蜂身上的花纹太像老虎了。”</h1><h1>“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小红掩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h1><h1>我把虎毛放进小红绣好的锦囊里,揣在贴身的口袋,随身带着。小红在锦囊上绣了一只圆睁着双眼的虎头,锦囊的背面绣的是一只蜜蜂,小红的手真巧,我告诉小红再绣一只锦囊,我要分几根虎毛给她。</h1><h1>“真能避邪吗?”</h1><h1>“应该能吧!老虎活着的时候是百兽之王,死了,就应该是牛头和马面的克星,错不了,肯定能避邪。”</h1><h1>“我不要!吃过人的老虎的毛,说什么我也不要。”</h1><h1>“让你下辈子变老虎。”</h1><h1>“我变老虎,你下辈子就一定会变成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我非得吃了你不可,让你尝尝落入虎口的滋味。”小红笑了起来。</h1><h1>小红笑的样子真好看,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从前我竟然没有发现?“小红,你笑得真好看。”</h1><h1>“你胡说什么?!”</h1><h1>“我真想现在就变成老虎。”</h1><h1>“干什么?”</h1><h1>“吃了你。”</h1><h3><br></h3><h1>我变成了一只老虎。</h1><h1>我纵身一跃扑到小红的身上,小红惊叫着昏了过去。我用头蹭了蹭小红的身体,软软的,我张大嘴,用舌头舔了舔小红的面颊。小红的头发弄得我鼻孔痒痒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嚏喷。</h1><h1>我觉得裆部湿冷冷的,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膻腥气味,我的身体软瘫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h1><h1>我把内衣揉成一团塞给小红,低垂着头吱唔着,“洗了。我昨晚做恶梦了,出了一身的汗。”</h1><h1>“你怎么了?脸哪么红干什么?做恶梦?这是什么?”小红摸了摸我的内衣,看了我一眼,就不再出声的洗衣服去了。</h1><h1>“不准对别人说。”</h1><h1><br></h1><h1>“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h1><h1>“我变成一只老虎。”</h1><h1>“还有什么?”小红笑嘻嘻的抿着嘴,脸庞红扑扑的,像是只刚摘下来的毛茸茸的桃子。</h1><h1>“还有,你。”我告诉小红,做梦的时候,我在她的脸上轻轻的舔了一下,她脸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是蜂蜜,甜津津的,我伸出舌头抿了一下嘴唇,“真的!不骗你。还有,你头发的气味也好闻极了。”</h1><h1>“你还想闻吗?”</h1><h1>“嗯!”</h1><h1>“只准你闻一下,可是不准用舌头舔人家的脸,像馋猫似的。”小红闭上眼睛,侧着面庞让我闻了闻,“好闻吗?”</h1><h1>我的头脑里弥漫着浓浓的蜂蜜的气息,我觉得我嗅到了黑暗的味道。</h1><h1>我伸出舌头尝了尝,黑暗的味道鲜柔如藕,甜香似饴。我的身体内窜出了一枝火焰,像一只箭射透了我的咽喉,我嗅到了我身体内血腥的气息,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的味道。</h1><h1>我的胸腔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痛疼,我剧烈的咳了起来,我看见咳出的血在了小红的脸庞上。我喃喃着告诉小红,我看见了老虎。</h1><h1>在我的血液里,我看见了一只额头上,有着漆黑发亮的王字的老虎。</h1><h1>小红哭了起来,幽幽的哭声就像是一把雪藏已久的刀。</h1> <h1>20、</h1><h1>鱼池里泼啦啦的溅起了一片碧幽幽的水花,一片片浮萍叶子绿得像是温润的玉石,明晃晃的水波纹微微的晃动,鱼在墙壁上游来游去,好看。</h1><h1>金鱼是一种鱼吗?</h1><h1>鱼池里一条墨色殷黑,尾鳍阔大的金鱼,被一群通体鲜红透亮的金鱼,忽上忽下欢快的追逐着。</h1><h1>父亲告诉我金鱼就快要产籽了,被追逐的是条母金鱼。</h1><h1>一条母金鱼,拥有那么多痴颠若狂的追逐者,那些公金鱼真是够可怜的。父亲笑着对我说,“我们也许可以养出几条变种的五彩金鱼,那可就太幸运了。”</h1><h1>我不想告诉父亲,其实我异常的厌恶那些身体斑斑澜澜,花色锦绣得繁复累赘的金鱼。</h1><h1>看着那些鱼,在水里摇头摆尾的游来晃去,我的身上发冷,我觉得那是一种威胁,一种充满了蛊惑的活动着的色彩,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感。</h1><h1>金鱼在产籽。</h1><h1>浅黄色的鱼籽从金鱼的尾部甩出来,粘连在一丛丛的鱼草上,圆圆的鱼籽里,有两个浅黑色的圆点。</h1><h1>我告诉小红,所有的金鱼,都是从那种圆形的卵泡里脱身而出的,那两个浅黑色的圆点,是金鱼的眼睛。</h1><h1>金鱼在形成生命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着一双从此永远也不能闭上的眼睛,看世界。</h1><h1>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值得可看的吗?</h1><h1>我嗅到了一股酸腐的鱼腥气。</h1><h1>“少爷,大鱼在吃鱼籽!”小红惊叫起来,伸出手在鱼池里搅动着,“过去!过去!”</h1><h1>“总是这样的。下完籽的大鱼应该是又累又饿,昏了头吧?吃几粒没关系的,反正下了那么多的鱼籽,密密麻麻的,大概有成千上万粒,吃就吃几粒吧。”</h1><h1>“不行!你想个办法啊!”</h1><h1>“你守在鱼池边不停地搅水,不就行了吗?”</h1><h1>“”你快想办法啊!”小红急得就要哭出来了,“你想啊!想出来的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h1><h1>“把大鱼捞出来不就行了吗?真是笨,你找个大木桶,把大鱼小鱼分开。”</h1><h1>水光在墙壁上漾动着,一波一波的折合,叠砌在一起,又倏的散开。</h1><h1>我痴呆呆的盯着墙壁看着,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生动鲜活的画面,比父亲所有珍藏的画,都要好上成千上万倍,“多漂亮啊!”我喃喃着,满眼都是晃动着的影子。</h1><h1>“你傻了?”小红伸出手在我的面前摆动着,“墙上有什么好看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h1><h1>“影子。水的影子,亮晃晃的影子。”</h1><h1>“水那有什么影子?”</h1><h1>水有影子吗?我想应该有的,否则我在墙上看到的是什么?我告诉小红,水的影子就是太阳的影子,白花花的,像是银子。</h1><h1><br></h1><h1>从鱼籽里孵化出的小金鱼,就像是一根奇形怪状的针,鼓着肚子,像是一根有了身孕的针。</h1><h1>金鱼带着一出生,就已经是大腹便便的肚子,肚子里是一些营养丰富的液体,让那些刚刚孵化出的小金鱼,能够不吃不喝的,度过出生后最初的一段日子,直到长出了胃口。</h1><h1>小金鱼是透明的。</h1><h1>一开始吃东西,金鱼就不再透明了。只要金鱼张开嘴,吃下了第一口食物,金鱼的身体就开始积攒这个世上的脏污了。</h1><h1>金鱼硕大无朋的肚子,生来就是为了摆放那些专门消化脏污的肠子的,被消化掉的食物,在金鱼美丽的肚子里变成粪便,排出体外。</h1><h1>我捞出金鱼的粪便,无论怎么闻,居然都没有臭味,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h1><h1>金鱼比所有的人都强多了,包括刚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第一泡屎尿,和所有人的屎尿都一样的恶臭,没有什么不同的。</h1><h1>可是给父亲看病的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居然在药方子上写着,药引子,童子尿一泡。</h1><h1>父亲居然相信了。我看见父亲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喝下了颜色混浊不堪,掺和了童子尿的药汤。</h1><h1>我告诉小红,如果将来我要是生病,药汤里如果有什么童子尿的话,就给我偷偷倒掉。</h1><h1>小红告诉我,喝童子尿有什么稀奇的,还有医生拿女红当药引子哪。</h1><h1>“女红?”我疑惑的看着小红。</h1><h1>小红脸一红,急匆匆的从我身边走开了。</h1><h1>金鱼一群一群的孵化出来。</h1><h1>金鱼又一条一条的死掉。</h1><h1>小红每天早上都惊心动魄的守在鱼池边,大呼小叫的告诉我,在夜里又死了多少条金鱼。</h1><h1>孵化出的金鱼实在太多了,不死掉一些我反而会感到更奇怪的。</h1><h1>“你难道不觉得害怕吗?随时都有鱼死掉,死神就待在我们的身边。”</h1><h1>“是死鱼,不是死人。就是死人,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人早晚都得死,人非得死不可,想不死都不行。”</h1><h1>“金鱼不会全部都死翘翘吧?”</h1><h1>“当然不会。如果都死了,也还可以去买啊,难道你还怕世界上,会没有金鱼了不成?”</h1><h1>“那就好。”小红告诉我,“老爷说了,大鱼和小鱼不能放在一起养,大鱼会吃小鱼的。”</h1><h1>“那就等小鱼长成大鱼,再放在一起吧,可以新砌了一个鱼池子。”</h1><h1>“大鱼干吗要吃小鱼?”小红怔怔的看着我,“难道大鱼不知道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吗?小鱼太可怜了。”</h1><h1>“大鱼更可怜。”</h1><h1>有一个民间传说,跃过了龙门之后的鲤鱼,变成了龙。</h1><h1>变成龙之后的鲤鱼子孙,又分成了三个族类,龙族、鲤鱼族和金鱼族。</h1><h1>龙族是一种被称颂的血统的僭越,鲤鱼族是一种血性的皈依,而金鱼族完完全全是一种种群变异,是杂种,是既无法变成龙,又无法回返鲤鱼的一种过渡的造孽,是迷失了本原的动物妖怪。</h1><h1>我不能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金鱼。</h1><h1>我告诉小红,我宁愿相信自已,是一条专门在稀泥巴地里面打洞的泥鳅,也不愿意做一条金鱼,让人根据我脑袋上帽冕的大小,尾巴的长短和肚皮的圆润度,以及颜色的深浅,对我评头论足。</h1><h1>我讨厌那些优雅如金鱼的人的眼睛,那些眼睛周围沉积的眼屎,犹如金鱼拖曳在硕大的肚腹下面的粪便。</h1><h1>世界上没有优雅的眼屎,也并不存在优雅的粪便。</h1><h1>一条金鱼的一生只有三件事,吃,消化,边吃边排泄。</h1><h1>我守在鱼池边,最终放弃了我对金鱼观察的热心,我告诉小红,金鱼其实是最丑鄙的一种鱼,因为金鱼美丽得让人起鸡皮疙瘩。</h1><h1>我不会梦见我变成一条金鱼的,我放弃了所有被观赏的机会,因为我已经被所有的美丽放弃了。</h1><h1>我是瘫子阿吉。</h1> <h1>21、</h1><h1>在宣告气功初级培训班结业时,我的气功师傅郑重其事的宣布,为了进一步提高学员气功的功力,今后将由他的师傅传授中级气功功法。</h1><h1>由于传授中级功法,需要耗费气功师大量的元气和元神,为了帮助气功师固本壮气养精益神,更好的向学员传授功法,我的气功师傅面露难色的告诉跟随他练功的学员,“每个人要交纳五百元的敬师费。首先声明,这笔钱的每一分每一厘,都会完全用在授功的师傅身上,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气功人格保证。”我的气功师傅双手合十,微徽的低了一下头,神情不仅清白,而且无辜。</h1><h1>在其他学员闹哄哄如一群嗅到了鱼味的猫,蜂拥一团缴纳敬师费时,我把气功师傅拽到了僻静的角落里,“能少交一点吗?”</h1><h1>“不行。这不是一个钱多钱少的问题,是心诚不诚的问题!”</h1><h1>“我保证心诚,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气功真气保证。”</h1><h1>“诚不诚看行动,少说费话!”气功师傅撇了撇嘴,冷冷的走开了。</h1><h1>我异常尴尬的跟在气功师傅的身后,我觉我的气功师傅不愧是比我多走了几里路,多吃了几斤盐,身子里多养了几年气功真气,他居然一针见血的击中了我的要害,什么地方痒痒,就专往什么地方挠。</h1><h1>我的气功师傅是过来人,他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时代的名言——忠不忠看行动。</h1><h1>我感到我的灵魂深处正自觉自愿的爆发着一场革命,我试图透过现象看本质,我发现我其实是个很不纯粹的人,而且我处处算计着,不能被什么人给算计了。</h1><h1>我告诉气功师傅,我的诚心在我的行动之外。我从来都不准备在诚心之外,预支我的瘪瘪的钱袋子。</h1><h1>“你好自为之吧!”</h1><h1>“我准备自学成材。”</h1><h1>如果你不走火人魔的话,祝你好运。”</h1><h1>“祝师傅和师傅的师傅,多收几个心又诚,又能掏得起钱的好弟子。”</h1><h1>我觉得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学生,从两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开始,天底下哪有过传道授业解惑不收钱的好事哪?就算是孔老夫子,也得养活自己不是?!</h1><h1>我惭愧的在我的气功师傅眼皮底下消失,我觉得真他妈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很想告诉我的气功师傅,其实我真的是不诚心,我有点担心,偷鸡不成还得倒搭上一把米。</h1><h1>看着气功师傅的背影,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h1><h1><br></h1><h1>“孔老二教学生,还得收一只风干的猪腿做学费哪,你也太抠门一点了吧?”大侠在知道我放弃气功后,怏怏的对我说,“我还等着你大功告成,帮助我打通任督二脉开天目哪,如今可算是没戏了。”</h1><h1>“拉倒吧,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把我身上的气味,给练成巴黎香水。”</h1><h1>“你那师傅的师傅,身上什么味道?”</h1><h1>“好象有那么点六神花露水的味道。”</h1><h1>“看来他功力还不够,身上的味道还是国产的。估计你那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号称大气功师的那一位,功力应该是够了,身上的味道,大概是进口香型的吧?是什么味道来着?”</h1><h1>“说是莲花。”</h1><h1>“我估摸着别是莲花白吧?”</h1><h1><br></h1><h1>我的气功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大气功师,后来超凡入圣,宣称可以在首都北京发功,让气功能量以电磁波的形式,作用于载体大气层,从而超远距离的实现能量搬移,并产生物理作用,改变云南省首府昆明市一座房屋内一杯水的水分子结构。</h1><h1>作为超凡人圣的一个证据,中国科学院几位物理学家,手里拿着量筒和烧杯,指证这一切都是无可非议的科学事实。</h1><h1>我很惊诧大气功师所具有的这种非人的能量,这简直是太令人匪夷所思,面对着物理学家的照片,我头一次觉得我的物理学白学了。</h1><h1>在通过海内外各种渠道,筹集到一笔据说数目不详,如天文数字的巨款之后,大气功师宣称闭关练功,从此人间消失。</h1><h1>根据一种不需要负责的小道消息,有人在地球另一边的美利坚合众国的红灯区,曾见过一位和大气功师长相几乎乱真的人,搂着一个穿着皮短裙的妖艳女人,在大街上表演爱情。</h1><h1>我拒绝相信这种不负责任的揣测,既使大气功师真的出现在美国的红灯区,那也是在实地体验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h1><h1>大智慧的佛祖曾经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h1><h1>我相信大气功师心里想的是——我不入红灯区,谁入红灯区?</h1><h1>我觉得我被感动了,感动是久已蓄积在眼窝里的一泡咸水,和在鼻囊中雪藏已久的一涡清涕。</h1><h1>我的感动表现得再得体不过,我告诉我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大气功师最虔诚的信徒,一位身材肥矮,头发白里掺灰的老太太,我确信大气功师是旷世奇人,是佛祖麾下的罗汉,转世肉身。</h1><h1>看着老太太感动得犹如找到了亲人一般,恨不得抱着我嚎啕,我及时的抽身而退。</h1><h1>我觉得感动是一种表演的深刻,面对着一个附体神汉,表现被感动者有多么多么的忠贞不二。</h1><h1>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感动,无论是面对着大礼堂的麦克风,还是广场上的高音喇叭,有时是面对纸张,偶尔面对耳朵,偶尔面对眼睛。</h1><h1>我在感动之后,觉得我必须像感动之前一样的生活,否则生活就太具表演性了。我从来也不想当一个演员,既便是明星偶像也绝不干,我缺乏表演的欲望。</h1><h1>面对深刻,我只想坚守住我的浅薄,并非一言不装,而是胡说八道。</h1><h1>关于气功,我能够做出的解释是,真实的物理学是一种很凶残的科学,它破坏了一种迷幻的心理安魂术,戳破了一层美丽的膜,让肥皂泡消失了。</h1><h1>生活在物质的世界里,我其实最厌恶的知识,就是物理学,物理学使我的眼睛贼亮贼亮的,不像是一个好人。</h1><h1>关于大气功师的一点记忆是,他长着一颗红光灿亮的酒糟鼻,满脸都是一往情深的正义感。</h1> <h1>22、</h1><h1>穿行在城市的巷陌街道,我觉得城市生活,实在是一件粗糙得如同一块粗砂布一样的坚硬阻涩。</h1><h1>各种各样的气味,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翻涌出来。如果每一种气味,都可以用颜色标识出来的话,城市并不会斑斓得如一只不可思议的蛾子。</h1><h1>颜色的大杂烩,炖出的是一锅混沌的汤。</h1><h1>在我的眼里,城市就是一只灰色的陀螺。这符合我所学习过的物理学,一只涂抹得色彩鲜艳花哨的陀螺,旋转出的只是一片灰色。</h1><h1>我的城市生活的准则是,跟着气味走。</h1><h1>气味足以满足我身体里,所有器官的每一种生理欲望,无论是堂而璜之的神圣,还是庸碌乏味的平庸,甚至也包括不可告人的情欲,在城市适当的气味熏蒸下,都可以熨贴得如一件贴身内衣。</h1><h1>我听见家养的,或者是野宿的猫冷不丁的叫了一声,妙——噢。</h1><h1>猫的影子如一只箭,卟!的一声射入到城市的喧嚣之中。</h1><h1>在一张报纸上,我见过一位叫矢村新男的日本人拍摄,生活在城市中的猫的专辑,我觉得棒得不亦乐乎,无论是猫如城市,还是城市如猫,都充分体现了我的审美和审丑的方法论。</h1><h1>在读另一个日本人夏目漱石的小说《我是猫》之前,我曾想写一部关于猫的小说,读过了之后,我就只好向愿意,和不愿意看的人都卖力的推荐,有一部精采得妙不可言的小说,叫《我是猫》,真他的妈遗憾,居然不是我写的。</h1><h1>我答应大侠写一篇读后感给他,我憋了整整一个晚上,在稿纸上炮制出的读后感令我无地自容——春天来了,家猫和野猫都一起叫唤,妙——噢!</h1><h1>我昏沉沉的睡到了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不记得我在梦境里是看见了一只猫,还是一群猫。</h1><h1>我告诉大侠,我们都不是猫。</h1><h1>我们不能那样叫唤,妙——噢!</h1><h1>真他妈的让人一把一把的起鸡皮疙瘩。</h1><h1><br></h1><h1>我攥紧了手中的马克西姆重型机枪,哒!哒!哒!哒!</h1><h1>哒!哒!哒!血肉横飞,犹如割麦子,放倒了一片又一片的人群。</h1><h1>我一路横冲直撞,猛攻猛打猛砍猛杀,我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我舔了舔嘴唇,真是太他妈的过瘾了!</h1><h1>我扣动扳机,一个点射,干掉了一个浑身上下用肌肉疙瘩堆砌起来的彪形大汉。我冲进了村寨,死命的勾动看扳机,对准所有的窗户和房门,倾泻一排又一排的子弹。</h1><h1>好!我干掉了一个又一个准备对我施放冷枪,卑鄙的狙击手。</h1><h1>有点可惜,我误杀了几户村民,其中一家有一个脸蛋俊俏,身材丰满的姑娘,也被我一个连发给撂倒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否则我救出她的话,她会搂着我亲一个嘴的。</h1><h1>女人太危险了,前两次我刚一和她亲近,草丛里就钻出一个杀手,把我一匕首撂倒,我不能再冒险了,索性通杀。</h1><h1>糟了!我没能及时调整我的武器配置,居然从火焰喷射枪旁边漫不经心的冲了过去,否则捡起来,一扣扳机一把火,会在我的前进路线上,省下不少力气的。</h1><h1>我愤怒的倾泻出一堆又一堆的子弹!</h1><h1>完了!</h1><h1>我居然击中了隐藏在我身旁的弹药库。</h1><h1>轰!</h1><h1>GAME OVER!</h1><h1>我拎起身边的啤酒瓶,美美的灌了一口。</h1><h3><br></h3><h1>“就算这台机子今晚上保本。”我甩给开电子游戏室的朋友一张老人头,告诉他,“我准备大开杀戒,血战通宵。”</h1><h1>“你也太小瞧哥们了。”朋友把钱塞回我的口袋,“你挑台上眼的,杀人放火,还是嫖娼卖毒都随你。回头我拿几瓶啤酒放手边,你自己照顾自己就行了,我也不另外招呼了。”</h1><h1>“我还是扮演英雄吧,有成就感,死了也是壮烈牺牲,一脑子革命不成功,自有后来人给我报仇雪恨的满足感。不像黑社会大哥,怎么都逃不过死路一条。”</h1><h1>“程序就是这么设计的。”</h1><h1>“能改过来吗?”</h1><h1>“做你的黄梁大梦去吧。”</h1><h1>“老虎机生意怎么样?”我瞅了瞅挂着门帘子的里间,“来这赌一把的家伙不少吧?”</h1><h1>“喂,先说好,别打老虎机的主意,那是哥们看家赚钱的东西。其它的机子,随你打,打烂了也没关系。”</h1><h1>“没人找麻烦吗?”</h1><h1>“早他妈的喂撑着了,正慢慢的消化着哪!”朋友摆了摆手,“舍得了孩子,才能套得着狼!”</h1><h1>“悠乎着点,赚得差不多了,就把机子甩出手。听我的,来钱太快,可别让钱砸昏了头。”</h1><h3><br></h3><h1>作为一项顺应民心的社会综合治理的胜利果实,后来在一次由武装警察实施的,连续三天的突击行动中,城市里除了涉外三星级以上宾馆里的老虎机,都被一扫而空。跟许多收缴来的黄色书籍和录像带一起,堆成一座小山,被浇上汽油后,被火焰喷射枪射出的一股子火焰就地正法。</h1><h1>城市垃圾场升腾起的浓烟,熏黑了天空。</h1><h1>城市党报第二天的通栏大标题是——城市变干净了。</h1><h1>我告诉大侠,我的朋友早半个月把牌机出了手,幸灾乐祸的对我说,“这把火真他妈的早就该烧了!烧了好,烧了千净!”</h1><h1>“那些玩意真不是个东西!”</h1><h1>“你管他是不是个东西!反正钱这个东西,揣在自己的日袋里,就是个好东西。”</h1><h3><br></h3><h1>我摸了摸下巴,觉得一夜间我的胡子长成了一片稀疏拉杂的野草坡。</h1><h1>我很厌烦我下巴上的胡子,无论我怎么卖力的割来刮去,总是没有一点点要茂密起来的意思。我格外的羡慕大侠下巴上的黑森林。</h1><h1>大侠咧着嘴,得意的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我这是北大荒,你那是黄土坡,能比吗?”</h1><h1>我身子软瘫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h1><h1>一滩泥,而且是一滩稀泥。</h1><h1>我趴在游戏机台上,想象我如果能像一滩稀泥,叭!的一下摔在地上,该是多么的惬意和过瘾!</h1><h1>我身体一滑,禁不住跌坐在地上,咧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爬进了模拟汽车驾驶室,浑身不舒服到极点的蜷缩着。</h1><h1>电灯泡,真的就像是一块放射着黄酥酥的亮光,油津津,甜滋滋,用糯米和着高梁面子做成的黄粑。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不累人的游戏?</h1><h1>我痛痛快快的大开杀戒,心满意足的出了一身的腻汗,真是累得够惨的。</h1><h1>我觉得世界上,最能树立起人的自信心,培养人的成就感的东西,就是电子游战机。</h1><h1>我亲昵的拍了拍游戏机,疲乏不堪的躺着,像一个幸福的人。</h1><h1>我不想说。一个没有摸过电子游戏机操纵杆的人,不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我确实知道,许多一辈子没摸过一下电子游戏机操纵杵的人,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h1><h1>关于幸福,不是让别人觉得,而是让自己觉得。</h1><h1>玩这种语言圈套,我的小聪明,总是令我觉得自己轻浮得接近无限昏晦的深刻。</h1><h1>沉浸在几乎可以触摸得到的轻浮里面,是一件令人愉快得胃日大开的事情,我觉得我饿得可以把我自己给消化了。</h1> <h1>23、</h1><h1>“两份大碗的牛肉面,多加辣椒多加醋,还有牛肉!”我懒懒的对坐在堂口神情漠然的女店员,摆了摆手,找了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下来。</h1><h1>“交钱!自己到厨房端面。”</h1><h1>“能不能麻烦您,先把桌子抹一把?到处汤汤水水的,看着腻歪。”</h1><h1>“我正忙着哪!”</h1><h1>“那么请您高抬一下贵手,为人民服务一把,没问题吧?”</h1><h1>“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是吃面还是吃桌子?吃面就去交钱,自己服务人民自己。”</h1><h1>“我倒是有点想吃人,可惜没地方卖。”我一转身出了饭店,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店门口的招牌,我觉得真是他妈的自投罗网,居然跑到国营为民小吃店来了,“活该!”</h1><h1>我一脚踢得街道上的一团废纸迎风招展,一溜烟被风刮得了无影踪。</h1><h1>“真是邪性!”我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决定还是去当一把上帝吧,我咬咬牙钻进了肯德基,破财消灾,我有点心痛的给自己点了两份薯条,两份三明治,两对鸡大腿,加上两大杯可乐。</h1><h1>看着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像一只蝴蝶,在店堂里不停地翩跹,我觉得当上帝的感觉就是当一个有钱人,妙不可言。</h1><h1>如果口袋里有闲钱的话,享受一下窗明几净环境优雅,口味标准的快餐服务,有滋有味的过一把中外合资上帝的瘾,味道不错。可惜我有闲钱的时候不多,我不是一个能够拍着胸脯自我感觉腰粗的人,这不仅令我遗憾,而且感到痛心。</h1><h3><br></h3><h1>“喂,你好。”</h1><h1>“唔,你也好。”</h1><h1>“你怎么弄的,这么憔悴?别不是练气功,走火入魔了吧?喂,要不就是被哪个漂亮小姑娘给弄得神魂颠倒了?你想什么哪?说话呀!”</h1><h1>“想你可以吗?”</h1><h1>“不可以!”</h1><h1>完了,看样子,你已经给一只幸运的青蛙发专利许可证了!这可真是一只幸福的青蛙,居然吃起独食来了。让我为他干一杯可乐,祝他胃口和消化系统一样的好。”</h1><h1>“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替我去买一杯可乐。”</h1><h1>“干什么?”</h1><h1>我想庆祝我总算没便宜了其它的蛤蟆。”</h1><h1>“不对,不是蛤蟆,准确的说,是癞蛤蟆。这一杯一定要喝,我也打算庆祝一下,我总算没触犯国家保护珍稀动物法。”</h1><h1>“你怎么还坐着不动?”</h1><h1>“我还差两块钱,不好意思,请借我两块钱,让我好买一杯可乐请你,实在是不好意思。”</h1><h1>“你也会不好意思吗?”</h1><h1>“得了,干脆,为了让我彻彻底底的不好意思一回,你再替我要一对鸡腿请我吧。等下一回,我再请你。”</h1><h1>“你可真是好意思?”</h1><h1>“你到底是想让我好意思还是不好意思哪?”</h1><h1>“算了,算是我不好意思。”</h1><h1>“那就赶快去买吧,省得闹得良心有愧。”</h1><h1>“我有愧?”</h1><h1>“当然。难道有钱不应该有愧吗?尤其是一个有钱的女人,面对着一个没钱,却又想请有钱的女人吃饭的男人,有钱的女人应该感到无地自容。”</h1><h1>“为什么?”</h1><h1>“害得我找不到能够钻进去的,尺寸恰到好处的地洞!你到底是买还是不买?”</h1><h1><br></h1><h1>“喂,你到底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怎么弄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h1><h1>“真关心我?”</h1><h1>“一点点。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h1><h1>“打了一宿的电子游戏机!你别用那种地下党的眼神看我,我是正儿巴经的打电子游戏,不是去赌老虎机。”</h1><h1>“一整宿?”</h1><h1>“嗯。”</h1><h1>“挺累的吧?”</h1><h1>“嗯。”</h1><h1>“有意思吗?”</h1><h1>“有,否则怎么熬一宿?”又跟我横扫这种不屑一顾的眼神!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不就是没意义吗?你累不累啊!?干什么都想弄点意义出来,小小年纪也不怕闪了腰?女人,想太多了,老得快。”</h1><h1>“我愿意。”</h1><h1>“那就不是我管的事了,只要青蛙王子,啊,白马王子瞅着心花怒放,你脸上老出多少条皱纹,都和我没关系。”</h1><h1>“我有哪么老吗?”</h1><h1>“所以才装老啊!对了,你昨晚上又干什么去了?好象你也没比我精神多少?哦,大搞甜蜜的事业?”</h1><h1>“瞎说!我赶稿子。”</h1><h1>“别太辛苦了。”</h1><h1>“嗯。”</h1><h1>“我这种人,说话不是太香甜可口,可我可以保证人不算太坏,就算看在一起喝可乐的份子上,以前的事,别介意。”</h1><h1>“我可从来也没把你当坏人哪?!”</h1><h1>“再这么说,我就准备感动得挤出一滴眼泪来了。得了,你也是一宿没睡吧?干脆,咱们都赶紧吃完,然后各回各窝,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晚饭,我请客,你可以带王子,也可以带女伴,当然,如果你方便的话。”</h1><h1>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一个人来。”</h1><h1>“不怕我害你?”</h1><h1>“谁害谁还不知道哪?”</h1><h1>“那么咱们就互相害吧。我们是害虫!”</h1><h1>“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h1><h1><br></h1><h1>我觉得满天的星星,都是一群该死的小坏蛋。</h1><h1>一大群密密麻麻,幸灾乐祸的眨巴着鬼眼珠子的小石头子,居然就找不出一块心地厚道一点的石头。</h1><h1>如果能够像下雨似的,所有的石头都从天上掉下来,来它一场流星雨,简直就能让全世界所有的烟花,都黯然失色。</h1><h1>地球也是一颗星星,如果地球能够掉到什么地方去就好了,重重的砸一下某颗运气不太好的星体,让地球上所有灭绝了的恐龙再活回来,时光倒转一万万年。</h1><h1>据一位满嘴天体物理理论的星相家推算,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九点九分九秒的时候,会有一块大到影子能够遮敝半个地球的石头,狠狠的砸地球一下,那一时刻会是全体地球人超度的日子。</h1><h1>星相家张嘴的时候,引起了一场歇斯底里的混乱。为了迅速平息混乱,星相家被请到了公安局的审讯室,坦白从宽的交代说,一切都是无稽之谈。</h1><h1>在电视机里,星相家耷拉着被剃成光头的脑袋,一个劲的喃喃着,我对不起国家对我多年的培养,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党。</h1><h1>我感觉那家伙最对不起的其实是地球。</h1><h1>再后来,一位新起的星象家一针见血的指责那个混混捣浆糊,地球末日明明应该是2222年2月22日22点22分22秒。</h1><h1>不相信,就等着瞧。</h1><h1>我觉得实在是扫兴,我居然在街心花园的木椅子上躺了大半宿,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臭,我想起来,我是自己把自己放翻了,真是没劲。</h1><h1>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见解精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两千多年过去了,这话还是那么有道理。</h1><h1>扫除一切害虫,全无敌,老人家说的也没错。</h1><h1>当然,我说的就更没错了,街心花园的木椅子真他妈的又硬又硌,实在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h1> <h1>24、</h1><h1>现代中国第一经典,并且第二畅销不衰,口碑始终如一的著作,是一本厚达六百三十六页巴掌大小的书籍《新华宇典》。</h1><h1>这的确是一本经典著作,在这本装帧得异常粗糙朴拙的小书里,所有已经构成经典,和将要构成经典的汉字,被整整齐齐的按照偏旁部首,和汉语拼音语音,规规矩矩的码放在一起。</h1><h1>这本小书是所有汉语言文化的母体,是一个混沌得既无穷强,又无穷弱的无限暖味的子宫,是一切表达的开始和结束。</h1><h1>我为自己的暑期开列的读书计划是,通读《新华字典》把每一个字都要认真的读一遍。然后,读一遍《鲁迅全集》,再然后,把能找到的武侠小说,从金庸到古龙彻底翻烂。</h1><h1>这对于我已经足够了。</h1><h1>首先我给自己打了一个,厚实得连我自已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无论我将来堆砌什么,都足以支撑,其次我必须保持住,自己在一个方向上的深刻和不妥协,我需要守住我的被打磨得有些钝化的激情,和日渐浮躁的孤独!最后是痛痛快快的过一把瘾,我不想闹得太累了。</h1><h1><br></h1><h1>“你最近在干什么?”</h1><h1>“读《新华宇典》。”我看见大侠一张不可思议的脸上,一半是撤哈拉沙漠,另一半是毛儿盖沼泽。</h1><h1>“真的假的?”</h1><h1>“骗你干什么!?”我觉得自己是个不糊涂白不糊涂的行者,竟然试图穿越撤哈拉沙漠,涉过毛儿盖沼泽。</h1><h1>我茫然无助的行军,并不能够使我成为一个充满智慧的人,我甚至巴望着能变得更糊涂,这也许是我能够获得解脱的唯一方式,我是一个鞋子沉重得糊涂的行者,作为一个蜗行的超智商,或者低智商的傻瓜,我扛着的是一个巨型的碉堡,那不仅是我的藏身之地,而且是我打冷枪的前沿阵地。</h1><h1>我并不能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不是一个智商吃平均主义大锅饭的人,干得出来的事情。</h1><h1>“你想干什么?”</h1><h1>现在还不知道,将来也不会明白。”</h1><h1>“我真恨不得能给你一鞭子,好让你清醒清醒。”</h1><h1>“放下你的鞭子!太细了,还是换成电棒或者警棍吧。这个世界上,我犯怵的就只剩下这两样玩艺了。”</h1><h1>“你需要一个姑娘。”</h1><h1>“你又想干什么?”</h1><h1>“看她怎么收拾你!”</h1><h1>“我正在努力哪。”</h1><h1>“谁?”</h1><h1>“找啊找啊找啊找,找到了一个好姑娘,敬个礼,握握手,她不是我的好姑娘。”</h1><h1>“就这么轻松愉快的放过去了?”</h1><h1>“哪能啊?正在做垂死挣扎哪。我这是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h1><h1>“搞不成和平演变,就搞武装颠覆,千万不能心慈手软。”</h1><h1>“你当我在搞政变哪?”</h1><h1>“本来就是。到底是哪一位可爱的姑娘这么要命?”</h1><h1>“我这辈子都不指望,能碰上那种可爱得要命的姑娘,我这条小命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也不能让别人使唤。我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打算在我还能看得顺眼的时候,就用用。看不顺眼了,就摔罐子砸坛子好了。至于姑娘,端正态度,摆正位置的说,是个可爱的好姑娘,味道好极了。”</h1><h1>“什么味道?”</h1><h1>“早晨八九点钟阳光的滋味。”</h1><h1>“等到十三点钟的时候,你再告诉我阳光的滋味。”</h1><h1>“我们的政策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h1><h1>“哼!等到落下去种籽,开了花,结出果来,你就不是你了。”</h1><h1><br></h1><h1>“真是抱歉,我那天晚上有事。”电话里吱吱啦啦的掠过一阵阵的扰流声,郑婷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地球另一端传过来的。</h1><h1>“和男朋友约会吧?幸好那天我也没去。”</h1><h1>“你真的没去吗?我怎么听你的朋友说,你等了两个多钟头?”</h1><h1>“我编小说哪。”</h1><h1>“你真的没去吗?我还以为......”</h1><h1>“我也以为了一把。”</h1><h1>“你,这阵子还好吗?”郑婷声音黯黯的。</h1><h1>“除了大睡特睡懒觉,就是忙着攻读经典名著。”</h1><h1>“什么书?”</h1><h1>“《新华字典》。”</h1><h1>“真的还是假的?”</h1><h1>“因为应该是假的,所以是真的。这是逻辑学,懂吗?”</h1><h1>“你!你这是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吧?闹得满嘴深沉,一个劲的出奇冒泡,这心理也有点太阴暗了吧?”</h1><h1>“你他妈的才心理阴暗哪!”</h1><h1>“喂,年青人,别火气那么大,伤神伤胃还伤心。我可是在学习使用你的逻辑学造句,因为应该心理不阴暗,所以心理阴暗。你凭什么生气啊?!怎么样?被我击中要害了吧?”</h1><h1>“你什么你?今天晚上我请客,你来吧。”</h1><h1>“请我一个人?”我的心脏剧烈的震荡着。</h1><h1>“想什么哪?你!”</h1><h1>“我肯定是不怀好意,心怀鬼胎,你知道我在想谁吗?”</h1><h1>“如果是我,你怎么个想法?”</h1><h1>“白想。”</h1><h1>“今天我过生日,准备送点什么礼物给我吧?”</h1><h1>“一种是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到街上买一大把处理的塑料花,另一种是本着上不花钱也办事的原则,送你一句至理名言,你准备要哪一样吧?”</h1><h1>“晚上吃上饭的时候再告诉你。”我挂断电话的时候想起</h1><h1>来,我居然忘记问郑婷吃饭的地方了,真是扫兴!我狠狠的踢了一脚路边的一颗小石头子,“他妈的!”我听见当的一声。</h1><h1>“喂,你干什么你?!”。脚上没长眼睛,脑袋上还没长眼睛吗?。守自行车摊的老太太满脸的雪上加霜,“脚上没长眼睛,脑袋上还没长眼睛吗?!”</h1><h1>我一溜烟跑进了巷子里,拐东拐西,从另一个巷子口钻了出来。</h1><h1>我抽了口烟,一扬手把烟屁股扔在地上。我看见戴着红袖箍的老太太,一跑一颠的跑了过来。</h1><h1>我落荒而逃。</h1><h1><br></h1><h1>“喂,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h1><h1>“我忘了问你请客的地方了。嗨,生日快乐。”</h1><h1>“你的至理名言哪?”</h1><h1>“这个女人不寻常!刁德一说的。”</h1><h1>“谁?”</h1><h1>“革命现代样板戏《沙家浜》里头的狗头军师。”</h1><h1>“这叫做放长线钓大鱼!知道这是谁说过吗?《红灯记》里的小日本鬼子鸠山小队长。”</h1><h1>行了,姑奶奶,咱们俩别互相开涮了。再说一遍,生日快乐,长大一岁快乐。”</h1><h1>我怎么听着跟长老一岁,快乐不起来似的?喂,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是不是成心跟我玩格调,显派特色?”</h1><h1>“你终于发觉我有格调,或者特色了?承蒙高看一眼,不胜眼泪水和鼻涕一起往下流,诚惶诚恐之至。”</h1><h1>我觉得真是何苦?挂断了电话,我想我还是好好学习《新华字典》吧,好歹,也能天天向上的提高思想觉悟。</h1><h1>生活在一个变来变去的时代,我也得随时变去变来,才能够在历史的废物堆里拱来拱去的,随时做到被废物利用。</h1><h1>“没有人不觉得累。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其实既没有格调,也没有特殊的时代里,因为现实生活中的格调,和特色实在是太多了,假的比真的还多,闹得他妈的连真的,也变成假的了。别跟我讨论这种问题,累!”大侠愤愤的说,“一本正经的无聊,虚伪得跟面对着麦克风似的。”</h1> <h1>25、</h1><h1>小红告诉我,花园里的一棵葵花,居然长出了十个葵花头。</h1><h1>唐朝的时候难道没有葵花吗?</h1><h1>我感到奇怪,诗人李白居然没有写过一首关于葵花的诗歌,诗人李白应该没有见过葵花。</h1><h1>这种神奇的植物,不仅好看,还好吃,我真的是只能替诗人李白深深的叹一口气,否则的话,怎么他也应该会写出一首好诗。</h1><h1>所有的葵花都向着太阳开放,葵花朵朵向太阳。</h1><h1>可是葵花到底是为什么非要面对着太阳开放不可哪?</h1><h1>太阳难道是真的可以面对的吗?</h1><h1>太阳里面有火。</h1><h1>向着太阳奔跑了一辈子的夸父,被太阳烤干了身体里的每一滴水,既便是最后喝干了黄河和渭水两条著名的大河,也没有能够解渴。</h1><h1>夸父渴竭而死,夸父手里的拐杖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桃林。</h1><h1>所有的桃花开成灿灿烂烂的一片,桃花并没有向着太阳开放,桃花是面对着整个天空开放。</h1><h1>那么葵花难道是太阳的种籽吗?</h1><h1>据一本很老很老的古书《山海经》记载,在年代更加久远得不可考证的日子里,天上曾经出现过十个太阳。</h1><h1>十个太阳是天帝的十个儿子。</h1><h1>十个太阳,一起出现在,湛蓝得近乎无限透明的天空上时,炽热的阳光,烤干了大地上的每一座湖泊。</h1><h1>所有的庄稼,都奄奄一息的在干裂的土地上,等死;所有大地的子民,都只好钻进了幽深晦暗的山洞,唉声叹气的捱着一辈子最后的时光。</h1><h1>这时出现了后羿。</h1><h1>后羿是一个箭术高超的人箭在弦上,后羿从背后的箭袋里取出了一只箭,搭在弦上,一用力,扯了一个满弓,瞄准了天上的一个太阳里的那只神鸟,嗖!</h1><h1>啪!一个太阳掉了下来。</h1><h1>后羿又从背后的箭袋里取出了一只箭,瞄准,嗖!</h1><h1>啪!······</h1><h1>后羿从天上射下了九个太阳,九个太阳从天庭最高的地方,掉落到了大地的最深处。</h1><h1>后羿最后一次伸出手到箭袋里取箭时,失望的发现箭袋已经空了。</h1><h1>后羿的箭袋里只有九只箭,所以第十个太阳,留在了天上。这种偶然,成全了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们,否则发生在人世间的一切故事,都会灰飞烟灭,一切都归属于零,而不是一。</h1><h1>天上有一个太阳,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天上必须有一个太阳。</h1><h1>在记载着后羿身世的史书里,后羿是一个命运悲惨的人,在成功地使自己成为一个英雄之后,他的妻子,背着他偷吃了天帝奖赏给他的仙药,飘到了月亮上,孤零零的守着一个永远伐树不止的樵夫,和一只不停地捣药的兔子,活着。</h1><h1>后羿本人在一次阴险的暗杀事件中,被他的忘恩负义的徒弟,用一根粗大的桃木棍迎头一击,死于非命。</h1><h1>被后羿从天上射下来的九个太阳,坠落在了土地的最深处。</h1><h1>在一个夜晚,一场裹挟着雷鸣电闪的暴雨过后,上地的深处萌动出一片绿色,当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一片绿色中,绽放出了一片的金黄。</h1><h1>金黄的向日葵,是太阳落在上地上的种籽。</h1><h1>我想应该是这样的。</h1><h1><br></h1><h1>”葵花长十个头,种籽是瘪的。”小红对我说,她已经告诉园丁替她找一把锋利的镰刀,要砍掉向日葵的九个头,“只留下那个最大的头。”</h1><h1>“我们家里缺葵花籽吗?”</h1><h1>“当然不。”</h1><h1>“那就别砍。告诉家里所有的下人,谁也不准碰那棵长着十个头的葵花!给我留着。”</h1><h1>“我去告诉他们,那棵葵花的一片叶子,谁都不准碰。长十个头的葵花,种籽就让它瘪掉好了,反正我们有的是瓜子可嗑的,也不缺那一棵葵花的种籽。”</h1><h1>“不会所有的种籽都是瘪的吧?”</h1><h1>“这很重要吗?”</h1><h1>“不知道。也许吧。”</h1><h1><br></h1><h1>父亲的手里拿着一把弯如月牙的镰刀,父亲的脚底下是向日葵的九个头,父亲微笑着看着我我,“这样才像个样子,否则,葵花结下种籽是瘪的。你这是怎么了?脸拧得像一根苦瓜似的,你没生病吧?”</h1><h1>“你为什么要砍葵花?!这棵葵花是我的,你以为你是后羿吗?”</h1><h1>“你!放肆!!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h1><h1>我的身体抽搐着,我觉得全身的筋脉都收缩成一团,我尖声的叫了起来,“啊!啊!!啊!!!”我看见父亲痛苦不堪的弯下腰,用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耳朵。我更加快意的喊叫着,“啊!!!”</h1><h1>我的脸火辣辣的,被重重的抽了一记耳光,我呆呆的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小红。</h1><h1>“你!不准再叫了!!”</h1><h1>“我的向日葵!”</h1><h1>“你再叫!我就把剩下的那个头也砍下来!”</h1><h1>父亲扬起手臂,啪!的一声,狠狠的抽了小红一个耳光,“谁让你打少爷的?!”</h1><h1>我又叫了起来,“啊!”</h1><h1>我看见父亲一张沉重得痛苦不堪的脸,父亲的双眼恶狠狠的瞪视着我,“该死的瘫子!”父亲抡圆了胳膊,在我的脸上重重的甩了一巴掌,啪!</h1><h1>我觉得这种声音火辣辣的,烫得我从胃里翻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h1><h1>“老爷!少爷的嘴里全是血,少爷吐血了!”小红的惊叫声像是一片飘絮,悠悠乎乎的在天空中晃动着。</h1><h1>“该死!”父亲的声音就像是一块石头,闷闷的摔在地上。我觉得有些东西从我的身体里飞走了,就像是一只鸟,把身子藏进了湛蓝如梦境的天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h1><h1>我疲倦极了,我觉得一种无以复加的幸福,正在席卷我的身体,由表及里,从外向内,一片无限暖味的黑暗淹没了我。</h1><h1><br></h1><h1>“少爷,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小红的声音,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医生说了,你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没什么的,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少爷,你可把我给吓死了。”小红的眼睛红红的。</h1><h1>“嗯!”我听见父亲干涩的声音,“醒了,就好,醒过来就好了。”我觉得父亲的脸,突然之间衰老了很多,“你好好休息一下,小红,你帮着少爷,趁热,把药喝了。”</h1><h1>“我没事,我不想喝药。”</h1><h1>“不苦的,我给你在药里放了新鲜的蜂蜜,甜津津香润润的,好喝咧。”</h1><h1>“把砍下来的葵花,找个花瓶,放在我的书桌上。”</h1><h1>“少爷,你打我吧!”</h1><h1>“打你干什么?”</h1><h1>“我!我打过你一巴掌。”</h1><h1>“等到什么时候我的脚好了,我就狠狠的踢你一脚吧。先记在帐上,到时候再连本带利一起算。”</h1> <h1>26、</h1><h1>我觉得一棵葵花长一个头也蛮不错的。</h1><h1>我看见从土地深处,窜出一枝绿色的火焰,火焰越烧越亮,放射出金色的光芒,金色的光芒中,我看见了一株向日葵。</h1><h1>一株向日葵,是土地里生长出的一枝火焰,冷的火,一枝火焰舔动着充满寒意的火舌,唯一能够烧穿的东西,是人的魂魄。</h1><h1>在冰冷如水的火焰中,人的魂魄,从漆黑如墨,被烧成白亮似银。</h1><h1>人的魂魂,被冷的火烧得干干净净,不染一粒尘埃。</h1><h1>我很想知道,我的魂魄是什么颜色的?</h1><h1>漆黑如墨?对于我这是不可能的,我所能够干出的,给魂魄上颜色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h1><h1>我的魂魄,我想一定是苍白得如同一张生宣纸,我下笔着墨的机会下多。我是瘫子阿吉,我除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就是坐在椅子上异想天开。</h1><h1>我感到我就像是成语里的那只青蛙,守着一口我无法跨越,永远波澜不兴的水井,无论看到出现在井口的,是太阳,或者月亮,或者星星,我都只能保持我唯一的声音,呱!——呱!</h1><h1>这种叫声让我如此的动情,以至于我只能这样不停地叫下去。</h1><h1><br></h1><h1>我被蚊子咬了一口。</h1><h1>我挥动手臂,在肚皮上重重的拍了一下。</h1><h1>黒暗中,我闻到手掌上窜出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我的血和蚊子的血,也许还有其他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我禁不住一阵的恶心,我觉得喉咙里,闷憋着的一股热烫鲜腥的黏液,禁不住喷涌而出。</h1><h1>我实在是太累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侧着头,我在枕巾上蹭了蹭嘴。我觉得身体晕飘飘的,像是一片落叶,悠悠的从天空中坠落,坠落的滋味真是不错。</h1><h1>我看见小红在向我招手,小红笑得真好看,像是一片在水中浮动的睡莲叶子。</h1><h1>小红为什么不像是一朵莲花哪?我觉得这真的是奇怪极了。</h1><h1>小红的嘴角有一颗小黑痣,我以前怎么没有看见哪?</h1><h1>不是一颗黑痣,是一只蜜蜂。</h1><h1>小红的脸庞甜甜的,可是小红的脸上,难道会有蜜吗?蜜蜂飞了起来,嗡!嗡!!</h1><h1>蜜蜂的翅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巫师的咒语,总是让我昏昏欲睡。</h1><h1>父亲请来的巫师,一次也没有,赶走依附在我身体里的魔怪,无论用多少的黑狗血,或者童子公鸡的血,涂抹在巫师舞动着的木剑上,巫师的咒语,都没有能够发挥出应有的蛊惑力。</h1><h1>每一次驱邪,我都被摆弄得昏昏欲睡的,累得我不想活了。</h1><h1>我告诉父亲,让巫师滚蛋去吧!如果巫师胆敢再来给我驱什么邪,我就要骂他一个狗头喷血,让他这辈子再也别想挣到一钱银子!</h1><h1>我把能够弄到手的银子,都交给了小红,小红回乡下老家,给她母亲办完丧事,告诉我,她给母亲选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和兄嫂一起,把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一起,建了一座高大体面,风光气派的坟墓。小红对我说,她的父母吃了一辈子的苦,这一次总算是阔绰的办了丧事,下辈子转世,一定会投胎到富贵人家的。</h1><h1>我如果下一辈子转世,只要能投胎到一家,让我可以用双腿站起来走路的人家,就心满意足了。</h1><h1>我告诉小红,干跪下辈子让她当小姐,我给她当一个腿脚勤快的家僮就可以了。</h1><h1>但我真正想做的是一个读破万卷书,踏遍万水千山的游方僧人。</h1><h1>一个化斋的游方和尚。在我给了他两块银元后,咧了咧嘴,涎笑着告诉我,与其在所有的方向上扬起尘土,不如放弃所有的方向,以双脚为道路,睁开眼,就是行走如飞。</h1><h1>我的道路,已经萎缩成我的影子,我的方向就是坐守着我的道路,从开始到达开始,从结束到达结束,我的起始线也是我的终止线。</h1><h1>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一条在夏季的雷雨前,漂浮在水面上的金鱼。</h1><h1>金鱼是一种玩艺,一件有生命的玩具,是专门提供给人的眼睛玩弄的小宠物。</h1><h1>我用我的眼光,抚弄着湿淋淋黏糊糊的金鱼,金鱼在我的眼光里翻转身子,肚腹下拖曳着一条细长的灰黒色的粪便。</h1><h1>我收回了眼光,我闻到了一股腐酸的鱼腥气。</h1><h1>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一种霉朽的气味包裹着。我的瘫掉的双腿,散发出阴冷酸腐的气味,紧紧的包裹着我,像一只茧子,我已经无法挣脱了,就算是我能够把用天底下所有的药材,煎熬成混浊的酱褐色药水,都咽到胃里去,也不能够让我的双腿再活过来。</h1><h1>我的腿已经死了。</h1><h1>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h1><h1>既然轮回是一件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那么拒绝死亡,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甚至显得荒唐可笑的举动。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逃避死亡?既然死亡,是对此生的一次大清算,彻彻底底的把老帐和新帐,一起摊到桌面上算个清清楚楚,那么试图把自己藏匿在桌子底下的阴影里赖帐,是毫无用处的。</h1><h1>应该怎样就怎样吧,面对死亡,任何借口都是虚伪的。虚伪是一切罪恶中,最不值钱的一种。</h1><h1>我讨厌父亲和药材店老板寒喧时,悬挂在面庞上的笑容。</h1><h1>药材店老板让我吃够了苦头,一次比一次苦,一次比一次费用昂贵。</h1><h1>父亲摘下挂在脸上的笑容,狠狠的对着药材店老板远去的背影,什么难听就骂什么。</h1><h1>我感到我的身体越来越弱,我身体里血液的温度,越来越低,我总是觉得冷。</h1><h1>我告诉小红,父亲答应我了,绝不把她许配给药材店老板的呆儿子。</h1><h1>小红哭了起来,然后小红又笑了。我没有告诉小红,父亲答应我的条件是,我必须娶小红。</h1><h1>我需要时间,我觉得时间真是一个怪物,既看不见又摸不到,没有形状也没有体积,但是时间不断地堆积在我的身体上,压得我透不过气来。</h1><h1>时间从来也不像一条大河那样,从我的身边流走,而是像一粒又一粒的沙尘,无穷尽的在我的身体上沉积。</h1><h1>每一粒沙尘,都轻微得仿佛失去了重量,但每一粒沙尘的坠落,都是一次凶猛的袭击,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时间的重负了,我太弱了。</h1><h1>我告诉父亲,我既然无法像一个男人那样去生活,我就不愿意,仅仅被当成一本男人那样被使用,传宗接代不是我的责任。</h1><h1>父亲愤怒的脸,就像是只煮熟了的大虾。</h1><h1>我放弃了我的无谓的争执。</h1><h1>诗人李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明白谁也逃避不了被这个世界使用一下。</h1><h1>父亲对我说,如果我要是再多一句嘴,那么就索性把小红嫁给药材店老板的呆儿子好了。</h1><h1>我不知道嫁给我,小红会怎么想?一个瘫子,或者一个傻子,这两者之间的差别能有多大?小红的命实在是太苦了。</h1><h1>难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的能够苦尽甘来吗?</h1><h1>也许在上一个轮回中,小红亏欠我的太多了,一定要这一生来报偿。可这种报偿,难道不会使我在下一个轮回中,坠入阿鼻地狱吗?</h1><h1>阿鼻地狱是什么颜色的?</h1><h1>黑的?</h1><h1>不,应该是血色的,为什么要是血色的哪?</h1><h1>血是人的命脉,以命还命,以血偿血,只能是这样。</h1><h1>我觉得喉咙里不停地翻涌着黏液,我异常艰难的咽了下去,满嘴甜腥的喘着气。</h1><h1>我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印度檀香的芬芳,炽香得热灼灼的,一定是小红又在焚香祈祝平安。</h1><h1>小红真好。我不想再想什么了,我实在是想不动了。</h1> <h1>27、</h1><h1>我到底是谁?</h1><h1>我的身体轻飘飘的,我感到异常的惶恐,我居然可以迈开双脚,一步一步的行走。</h1><h1>在我的每一个脚印里,我都看见了水,我的脚印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装满了水浅浅的陶器。</h1><h1>我的脚为什么感觉不到潮湿?</h1><h1>环顾四周,我弄不明白我是行走在什么地方,到处都阴晦晦,隐隐透着些不知发自何处的微光,无数条光线犹如无数根纤细的丝线。</h1><h1>“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我面对着空荡的四周高声的叫喊着,“喂!?有人吗?”我听见我的空荡迷茫的回音,一声环套着一声,一声比一声虚弱,“喂!?到底有没有人啊?”</h1><h1>我觉得我也许是在做梦。</h1><h1>我狠狠的在手臂上拧了一把,居然连一点痛疼的感觉都没有,那么我真的是在做梦了。</h1><h1>我不打算让自己醒过来,我需要继续的迈动着双脚,到处走走,看看,我需要在梦醒之前,走到梦境的最边缘,走到我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h1><h1>我清醒的意识到,我必须珍惜每一次能够行走的机会。</h1><h1>我看见一片红色的雾光。</h1><h1>穿行在湿润灵动的红雾中,一阵又一阵活泼泼的唢呐和着喜庆锣鼓,犹如涨动的河水,漫过了我的身体。</h1><h1>沉浸在音乐漾动着斑斑斓斓的光影的波涛中,我觉得我很幸福。</h1><h1>一种温柔得令我一阵阵眩晕的情感,在我的胸膛里不停地涌动着,慢慢的胀满了我的整个身体。</h1><h1>我看见了一顶红绸缠裹着的轿子,轿子忽悠悠的在天空中飘动着,像是一条小船,小船上坐着一个披戴着红绸巾的新娘子。</h1><h1>新娘子端端正正的坐着,新娘子没有一双精致得如同一对酒盅的脚,新娘子活泼泼的像是一条鲫鱼,新娘子新鲜得像是一片鲜嫩青翠的三叶草。</h1><h1>“小红,我不要你嫁给我。”</h1><h1>“你不愿意娶我吗?我很丑?很坏吗?”</h1><h1>“你不能嫁给我。”</h1><h1>“你不要我吗?”</h1><h1>“我是一个瘫子,我一步也不能自己走。”</h1><h1>“我不管。”</h1><h1>“而且,我觉得我快要死了。”</h1><h1>“不准胡说!你再要胡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小红哭了起来,小红就像是在风中摇曳的一枝竹子。我听见小红的身体里,仿佛什么东西正在折断,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娶我。你不会让我嫁给一个傻子吧?”</h1><h1>“你以为你嫁给一个瘫子,我会感到高兴吗?你高兴吗?”</h1><h1>“可是,我愿意。我真的是心甘情愿!我······”</h1><h1>小红是一个漂亮的新娘子。穿红衣,套红裤,披戴着红绸巾,穿着红绒面的鞋子,乌黑发亮的发髻上戴着一朵红绸花,小红是一个浑身闪烁着红色光芒的新娘子。</h1><h1>我闻到浓浓的火药气味,蓝色的烟雾,大团大团的窜动着,喜气洋洋的气息,浓烈得让人透不过气来,鞭炮的响声,遥远得如同轻风吹掠过来的回音,我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h1><h1>我看见父亲脸上皱纹,像是一张松弛的蛛网,父亲对我说,“小红也该享享福了,你娶了她,我也就放心了。”</h1><h1>“为什么?”</h1><h1>“她会好好的伺侯你一辈子的,她心善。你不是也待她很好吗?以后,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许欺负她。”</h1><h1>“她不会快活的。”</h1><h1>“胡说!从一个丫头,变成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她难道还不应该知足吗?她会乐得睡觉时都说胡话的。”</h1><h1>“可是我······”</h1><h1>“你会好的,你的病也一定会好的。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你只要过了这一道坎,今后就富贵齐天了。你会好的。”父亲一边帮着我喝药,一边对我说,“小红是旺夫命,我让人也给她算过命了。”</h1><h1>“药真苦。”</h1><h1>“药苦了才能治病,药越苦说明药效就越好。”父亲扶着我,替我把枕头垫在腰背后,“喝完了药,坐一会,躺着不好。”</h1><h1>“给小红的兄嫂家里多送些聘礼,好吗?”</h1><h1>“当然。我们家不能亏待了小红,不能让人瞧不起我们家的新儿媳妇。”父亲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我觉得当父亲的儿子真是太对不起父亲了。父亲长长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出了房门,父亲的身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异样的瘦削和孤独。</h1><h1>父亲真的是越来越老了,父亲的一个新嗜好,是抄写各种佛教经卷。佛陀有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h1><h1>我觉得父亲在做一件很缈茫的事情,既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缘因及果,那么为了结果而去奢求原因的改变,其实近乎缘木求鱼。</h1><h1>以父亲的心智,实在是不应该去做那样空洞的事情。</h1><h1>“有空,你也抄抄佛经。”父亲对我说。</h1><h1>我答应了父亲,可是我连一个字也没有抄过。我觉得我干了一件很蠢的事情,我并不想宽慰我自己说,一切即空,空即一切。</h1><h1>穿过阳光白亮耀眼的庭院,我看见在父亲的书房里,下巴上长着一撮稀疏的银灰色胡须的老医师,正在摇头晃脑的走来走去,活像是一只滑稽可笑的牵线木偶。</h1><h1>“没有别的法子了,也只能是冲冲喜,看看老天爷到底是什么意思。</h1><h1>“不会的,总还会有转机的,他还这么年青。”父亲阴着脸,说话的声音硬邦邦的,就像是脱干了水分的杂树柴火,“他会熬过去这一劫的,我找城里最好的算命先生算过了,他一定会好的。我要让他娶妻生子,养儿育女,让他看着他的儿女给他光宗耀祖,养老送终。”</h1><h1>“但愿他还能有这个福份。”</h1><h1>“他有的。”父亲的声音像是一块石头,“请回吧,有事我会让下人去找你的。”父亲背转身子,看着挂在墙上逐渐失去光泽,变得有些黯然的虎皮,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h1><h1>我看见父亲抬起手,擦了擦脸颊。</h1><h1>我知道我只能娶小红,否则我就太对不住父亲了。</h1><h1>小红嫁给了一个瘫子,总比嫁给一个傻子要好。我的病肯定会好的,我不会一直躺在床上吐血的,我不能再吐血了。</h1><h1>我弯着腰,从父亲书房的窗户下走了过去,我听见父亲沉重的喘息声,湿潮潮的透着一片水汽。</h1><h1>我觉得,我就要被太阳晒成踩在我脚底下的一片薄薄的影子了。我的脚印里已经没有水渍了,甚至还扬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灰尘。</h1><h1>我看见小红坐在一张结实笨拙的木桌前,恭恭敬敬的抄写着佛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h1><h1>小红告诉我,她已经许了愿,要抄写一千遍佛经,这样佛祖就一定会保佑她,一辈子都只遇到好人的。</h1><h1>我觉得如果一辈子遇到的都是些好人,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h1><h1><br></h1><h1>“唉,虽说少爷是个瘫子,可人倒也不算坏。”小红的嫂子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对小红说。</h1><h1>“嫂子,其实别看少爷是个瘫子,可比起常人,学识要强很多的。”</h1><h1>“嫁过去,你就再也不用吃苦了。”</h1><h1>小红哭了起来,“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可是我真的不是为了以后不吃苦,才嫁给少爷的。”</h1><h1>“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你还真的喜欢那个瘫子不成?”</h1><h1>“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懂的。”</h1><h1>“如果他家里要是没有钱,他不就是一个瘫子吗?”</h1><h1>“不是的。”</h1><h1>“他,还算是一个男人吗?嫂子可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嫁给一个活死人。唉,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等真的明白了,又什么都晚了。女人真是命苦,你可别怨我和你哥,把你嫁给一个瘫子。”</h1><h1>“我不会怨怪哥嫂的,是自己心甘情愿嫁人的。”小红长长的透了一口气,“等到我出嫁的时候,我就能抄完一千遍佛经了,佛祖一定会保佑我的。”</h1><h1>我闻到燃烧的红蜡烛,散发出的浓烈的油脂气味,烛焰上缭起的黑烟,一股一股的,在空气中袅袅的散开。</h1><h1>唐朝诗人李商隐有一句精当的譬喻,蜡炬成灰泪始干。</h1><h1>红蜡烛流出的泪水在蜡烛顶部蕴积得太多了,犹如一串葡萄似的,沿着蜡烛落下来,挂满了整根蜡烛。</h1><h1>“一拜天地!”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另一头牵在小红手里长长的红绸带,费力的躬了躬身子。</h1><h1>“二拜高堂!”我对着满脸喜色的父亲,把头深深的垂了下去。</h1><h1>“夫妻对拜!”小红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咚!”</h1><h1>我用力的向下弯着身子,垂着头给小红回礼。我听见身边浮起一片响亮的哄笑声。</h1><h1>“送入洞房!”</h1><h1>我被人背着送进了洞房,我的手里紧紧的攥着红绸带,我感觉到我的手心汗湿一片,我的身后是披戴着红绸盖头,手里攥着长长的红绸带的我的新娘。</h1><h1>我揭开小红头上的红绸巾,小红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着,小红低垂着头,突然一把从我的手里抢走了红绸巾,捂着脸嘤嘤的哭j'的起来。</h1><h1>“小红,你别哭,我会好好待你的。”</h1><h1>“你为什么要是个瘫子啊?”</h1><h1>我感到我的喉咙里一阵阵的发烫,我知道我不能够再吐血了。我咬住牙,咽下了一口滚烫的黏液。端起茶杯,用茶水漱了漱口,我觉得我就要被满嘴的甜腥气味,呛昏过去了。</h1><h1>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是个瘫子?</h1><h1>但是我不知道,只有天知道,地知道。</h1><h1><br></h1><h1>我看见我的身体仰面朝天,平躺在一张床上。</h1><h1>我感觉我的身体凉冰冰的,犹如身体内的血液已经停止了流动。我觉得我应该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了,我在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咦?!”我为什么没有痛疼的感觉?</h1><h1>我想起来,我不过是梦境中的幻像罢了。我伸出手在我的躺在床上的身体上,轻轻的捏了一下,我感到我真的没有任何反应。我用尽了气力,又在我身体的手臂内侧掐了一把。</h1><h1>我禁不住咧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h1><h1>我的身体却依然没有感到痛疼,我惊恐得几乎喊叫不出声音来了,“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h1><h1>我觉得我的声音枯干得连一丝回音都没有。</h1><h1>我看见小红从我的身旁走过,小红居然没有看见我,小红乌黑发亮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小红穿着一身白衣裳,白得像是一枝百合花。</h1><h1>父亲被一群人搀扶着走了过来,“爹!·····”小红跪在父亲的面前痛哭着,“爹啊!”</h1><h1>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叹气。</h1><h1>我撕扯着我躺在床上的身体,我觉得我满手抓住的都凉冰冰的虚乏。</h1><h1><br></h1><h1>“现在,可以上路了!”我的背后响起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时辰到了,你得跟我们走。”</h1><h1>小红穿着一身白衣裳。</h1><h1>我看见我的脚印里,缭起了丝丝缕缕的雾气,我走到小红的身边,张开我的双臂,我穿过了小红的身体。</h1><h1>诗人李白在捕捉一片唐朝的月光的时候,跌水而亡。我想起来,我是看到了窗外一轮黄澄澄的月亮时,试图看得更清楚些,跌倒在了一片银亮亮的月光里。</h1><h1>小红穿着一身白衣裳。</h1><h1>“我走了,小红。对不起。”</h1> <h1>28、</h1><h1>我感到最近我一直魂不守舍,整天都像是浮在水面上,漂漂悠悠的。</h1><h1>我告诉大侠,我觉得郑婷挺不错的。</h1><h1>“关健是她觉得你怎么样?”大侠歪斜着眼睛,看着我恹恹的说。</h1><h1>“问题是她觉得她现在的男朋友也挺不错的。”我觉得我实在是虚假得可以。</h1><h1>“如今是市场经济时代,谁有本事谁就搞,优胜劣汰,这也充分符合辩证唯物主义,一分为二的世界观。怎么样?我分析问题,够深刻的吧?不客气的讲,市场经济的唯一方法论,就是两个字——竞争。所以你的那点爱情主义的小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决斗。”大侠用舌头舔了舔又薄又红的嘴唇,对我说,“不决一死战,分出雌雄来,肯定是不行了。”</h1><h1>“你是准备让我动刀子?还是动棒子?或者动拳头?”</h1><h1>“真他妈的猪脑子!市场经济时代,经济基础主宰上层建筑。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靠的是新款包装的糖衣炮弹。我们是生活在一个包装充分的社会里,你不包装我,我就把你和他包装成我们,谁也逃不脱包装或者被包装的下场。我们的世界充满包装机,我们的生活到处都是包装纸。”</h1><h1>“你就给我继续搞深刻吧!神不神一点啊?你觉得你。”</h1><h1>“算了,你打算不打算从我这里弄点包装纸吧?”大侠自得的笑了起来,“知道你前两天,体温一热过了三十六度半,就捐了两个月的工资给希望工程。眼下,你是不是也准备让我给你来一回扶贫援助?以便于你泡妞。千万不要不好意见开口,我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了。”</h1><h1>“是一个多月的工资,搞清楚了。钱嘛,以后大不了多写几篇稿子给你。眼下,算是你先把我的稿费预支给我。”我有些心虚的对大侠说,我觉得我的声音,气粗得犹如一头被追赶得走投无路的野兽。</h1><h1>“免了,别让我欠你那么大的人情!钱,咱们哥俩有话开口就是,什么时候还,看你方便。放心,如果等到我不方便的时候,我会自动上门讨债的。说到稿子,写就给我写点趣味的,我是唯趣味是用。否则,稿子压着不发,弄得我心里跟搁上块石头似的。拜托了,千万别跟我预支稿费。说实在点的,你能不能放下你那点纯粹的破架子,给我来点通俗一点的,流行一点的,大杂烩一点的,读起来不那么累,不那么感觉自己欠谁钱,或者谁欠自己钱似的。”</h1><h1>“我倒是想私生活一点的。”</h1><h1>“那就更好了,个人隐私大揭秘,内心黑暗大曝光,生猛火爆一点的,花里胡哨一点的,总之,一切可以消遣的,消闲的都错不了。”大侠意犹未尽的说。</h1><h1>“你饶了我。”</h1><h1>“我也没指望你。如果满世界都是泡制酸菜帮子的,连一个打算制造点维C的文化人都没有,这种世界我还真的不敢恭维。你就老实点,守着你那点纯粹的土垃坷子,爱怎么做梦就怎么做梦吧。实在是蒸不出像模像样能卖得出去的馒头,就算是蒸出一口热乎气吧。”</h1><h1>“你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我瞥了一眼大侠,懒懒的说,“其实,我对我自己也没有多少的信心。不说这些了,闹的慌。对了,你捐了多少?别谦虚,我不会给你写表扬信寒碜你的。”</h1><h1>“没捐。”</h1><h1>“你也忍心?够狠的!”</h1><h1>“我是恶心!这年头,他妈的吃公款吃得跟饿狗抢屎似的,我又何苦掏私人腰包,让别人感动哪?这也太戏剧化一点了吧?”</h1><h1>“不对,是感动自己。如今,要是穷人,都不肯帮助穷人,还有什么指望啊?”我告诉大侠,捐款的时候,我的心里真的是激动了一下,觉得血热潮潮的直往脑袋上冲。</h1><h1>“唐·吉诃德。”</h1><h1>“中国缺的就是唐·吉诃德,阿Q过剩。”</h1><h1>“谁叫阿Q临死的时候没画圆了那个圆哪?只好让后世一代又一代的阿Q,前扑后继的来狗尾续貂了,偏偏又一个比一个更不争气,结束的都不是在开始的地方。知道鲁迅当年为什么让阿口临死了,还要画个圆吗?”</h1><h1>“哼!按你的说法,因为圆总是结束在开始的地方,结束就是开始。”</h1><h1>“没错。就应该这样。还记得《三字经》第一句话吗?”</h1><h1>“人之初,性本善。”大伙油津津的脸上,浮动着一层柔弱的土黄色的暗光。</h1><h1>“然后就完了,直到彻底完了,才又本善了。”我告诉大侠,他的脸犹如一匹落在地上的梧桐树叶,淋了一夜秋雨,又被秋阳暴晒的叶子,惨遭蹂躏,可是还没有完全烂掉。</h1><h1>“没这么惨吧?好歹我也曾经是一片,长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鲜嫩欲滴的叶子。”大伙对我说,“我可从来也没打算,被当成欧·享利的那片绿叶,在命若游丝的羸弱少女眼里,一动不动的绿着。”</h1><h1>一片善良的欺骗的绿叶。</h1><h1>我觉得大侠是在我的面前表演冷酷,我告诉他,“何苦?”</h1><h1>“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替我从身上,挖掘出了表演的细胞,权且当成是借钱给我的利息吧。你再多替我挖掘点闪光点出来,我就准备让你连本金都免了。”我答应大侠,我一定会努力的。</h1><h1>在一次关于包装的神吹鬼侃中,我唯一记住的,是一个面色蜡黄如草纸的杂志社诗歌编辑的说法,并不是因为这种说法妙不可言,而是因为诗歌编辑说起话来,嗓音犹如一只鸭子——包装,在过去,是古希腊裸体雕像上,那片石头的树叶;在现在,是带花边的三角短裤;在将来,是被处理得合乎标准的,可以卫生得当卫生纸使用的报纸。</h1><h1>我觉得,包装是狼外婆身上的花围裙,当然,最好是小姑娘戴着的那顶小红帽。</h1><h1>我从大侠的手里接过了包装纸,我知道,我缺乏恰到好处的使用每一张包装纸的能力,我告诉大侠,我准备炮制一篇檄文,声讨兼声援可爱得无恶不做也无善不为的包装纸。</h1><h1>钱啊!钱!真他妈的让人不服不行!服也不行!</h1><h1><br></h1><h1>我别有用心的到报社,给大侠送稿子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大侠没有在办公室,郑婷一只手捏着钢笔,一只手支在下巴颏上,闭着双眼,一脸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的惬意。</h1><h1>我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嗨!你好。”我指了指大侠的桌子,“没在?”</h1><h1>看着郑婷睁开眼后,一脸疲惫不堪的神情,我惊奇的咧了咧嘴,“你最近不是在搞夜猫子行动吧?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蔫吧了?不是想我给想的吧?”</h1><h1>“我是天鹅想吃蛤蟆肉,行吗?”郑婷没好气的对我说。</h1><h1>“反正是想,我也就不计较你怎么个想法了。”</h1><h1>“哼!累死了!我昨天才从边远山区采访回来。知道什么叫边远山区吗?人穷得只剩下厚道和善良的穷山穷水穷地方。你的那位大侠朋友,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来了一回阶级感情大暴露。”</h1><h1>“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吓人一跳?”</h1><h1>“他在乡长请客的酒席上,甩下一句,谁好意思吃,谁就吃。闹得我们大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h1><h1>“最后,你吃了吗?”我盯着郑婷清澈如水的眼睛,紧张的问道。</h1><h1>“你平常也这么盯着别的女孩子看吗?跟恶狼似的!”郑婷没好气的对我说,“没吃。”</h1><h1>“那我就放心了。”我从心底透出一口气来,浑身轻松。</h1><h1>“喂!你可别自作多情啊!我要你放心干吗?”</h1><h1>“你后来就一直饿着肚子?”</h1><h1>“大侠请我在小店里,吃了一碗面条。更绝的还在后头哪,临走的时候,也不管什么翻没翻过脸了,大侠软磨硬骗明拿暗抢的,把我们几个熟人身上的钱一扫而空,全捐给乡里的小学校了,害得我们回来的路上,连吃饭的钱都没了,他倒还挺起劲的,鼓吹什么饥饿疗法,包治百病。鼓吹完了就两眼一闭,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睡了一路。好容易到站了,他一拍屁股一句话没说,就一溜烟的没了影子,他老先生也真够意思。”</h1><h1>“不老哇。”我笑着对郑婷说,“要么就是你太嫩了吧?嗨,中午饭,我请客,你替我喊上大侠,我准备和他讨论一下,一叫吓人一跳的鸟是只什么鸟?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还黑了一点,不过,好象更有味道了。”</h1><h1>郑婷羞涩的笑了起来,“男朋友可是说我变野了。”</h1><h1>“他是怕表扬你,你容易犯错误。”我觉得刹那之间,这个早晨所有的魅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到快乐正在离我而去,我禁不住心中一凉,无限酸楚的摇了摇头,“他这是治病救人,先打预防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见之明,先入为主。”</h1><h1>“你可以后来居上呀。”</h1><h1>“还有机会吗?”我有些心虚的看着郑婷,郑婷的脸颊倏的一下的泛起一团红潮,扭过头看着窗外。</h1><h1>“咱们说定了,中午我在报社门口的餐馆等你们,小吃一顿。”我听见我的脚步声,充满了闪烁不定的惶惑,在狭窄阴暗的楼道里,激起了一连串的空荡荡的回声。我听见郑婷在我的身后,急促的喊着什么,我拒绝倾听,我无法承受拒绝的声音的重负。</h1><h1>在逃亡的姿势中,我觉得成功的虚假是一种真实,我只听见了我听见的声音,作为一种精确的界定,拒绝倾听的,就是我并没有听到的,这是在日常生活中,我为自己划定的一块画满了斑马线的安全岛,我躲藏在全部嘈杂的声音的中心,充耳不闻我拒绝的声音。</h1><h1>大侠一脸坏笑的告诉我,郑婷临时去采访一起食物中毒案件的终审去了,“知道那帮倒霉蛋吃的什么吗?据说是喝茅台喝出工业酒精来了。听人说逮住的那个假酒贩子,在法庭一审的时侯,大放厥词,声称十瓶茅台有九瓶半是用公款消费的,所以茅台是公款毒药,所人制造假茅台就是间接制止公款消费。”</h1><h1>“一审怎么判的?”</h1><h1>“出了人命啦,还能怎么判?终审也没戏。”</h1><h1>“总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咱们俩,还喝酒吗?如果不是那个小丫头,非要我来告诉你一声,我连饭都不想吃。喂,省几个钱吧,把你那颗爱心,再掰下一点渣来,多捐几个钱给穷人吧!谁让咱们和穷人天生是一家子中国人哪!”大侠看了我一眼,低着头对我说,“我告诉郑婷了,你是借钱请她吃饭,她挺感动的。你别急,我对她说了,你把工资钱给爱的奉献了,只好借钱搞爱情基本建设。”</h1><h1>“你可害苦了我啦!难怪她要去采访?”</h1><h1>“别激动,千万别冲动,郑婷让我告诉你,这几天你别去找她,她要好好的想一想,过一阵子她会找你好好谈一谈的。本来就这么回事,明明白白我的心。”</h1><h1>“谁的心?”</h1><h1>“我就不明白,我的心干吗不是一砣风干肉?我他妈的还以为我已经够狠心的了,谁知道还是不够硬!”</h1><h1>“怎么了?”</h1><h1>我被穷人给狠狠的感动了一把,闹得我现在一花钱,就觉得过意不去,觉着良心有愧似的。我想我是被穷人给逼到绝路上去了,我钻进了穷人的牛角尖。”</h1><h1>“你一口一个穷人的,到底你搞明白没有,什么才叫穷人?”</h1><h1>“穷得只剩下人了。”</h1><h1>“赤裸裸的,穷!”</h1><h1>“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穷的人啊?!真是不明白。”</h1><h1>“这世界变化快。”</h1> <h1>29、</h1><h1>我努力的寻找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h1><h1>我并不是一块没有根的云团,我觉得我是一株植物。</h1><h1>我的根系所盘结的泥土,被我生活的时代,泛起的汹涌潮水,拍打得松散酥软,我轻易的就把我的根拨了出来,却再也找不到一块我能够扎下根去的土地。</h1><h1>我是一株漂泊的植物,我梦见,我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但是我没有梦见,我把根扎在了什么地方。</h1><h1>我在到处流窜。</h1><h1>骑着一辆遍布锈痕,没有一个部件不吱吱乱响的自行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窜动着,犹如一匹紧紧的踩着影子奔逃的野狗。</h1><h1>我发誓要走遍我生活的城市里的每一条道路,既便是死胡同,我也要穷钻到底,再倒回来。</h1><h1>我发现我生活的城市,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竟然在我从小就生活的城市里,彻底的迷失了方向,城市的道路,已经被剪裁,拼贴成了一幅完全陌生的面孔。</h1><h1>我着迷地在一张城市交通图上,扩充着城市的触角,把每一条道路上扬起的灰尘,都铺洒在我的破损不堪的城市交通图上。</h1><h1>我惊奇的发现,我如此卖力干着的事情,其实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疲惫不堪的蹬着自行车,寻找着交通图之外城市的道路。</h1><h1>我在每一条新发现的道路上,都打下了我的戳记,我或者吐一口痰,或者再多吐一口痰,作为一种我儿时做出承诺时游戏的翻版,我总是在每一条道路上,跺三次脚,企图以此证明我曾经一游到此。</h1><h1>我的这种举动为我招至的唯一危险,来自戴着红袖箍的,街道居委会热心肠的老太太。我并不准备收集城市每一条道路的罚款单据,否则,我会有一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收藏品。</h1><h1>我在走遍了城市的每一条道路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丧失了面对每一条道路,询问方向的机会,我已经把所有的方向,都装进了我的散发着馊臭的鞋子里了。</h1><h1>“喂,站住,你干什么哪?罚款。”</h1><h1>我狠狠的蹬了一脚自行车的脚踏板,我看见我的黢黑的影子,一掠而过,犹如一只预示不祥的黑猫。</h1><h1>我听见我身后争吵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暴烈的疾风,扬起的一阵喧嚣。</h1><h1>“骑车带人,罚款拾元。”</h1><h1>“这里又不是大街,罚什么款啊?”</h1><h1>“规则到哪都一样,少罗嗦,掏钱。”</h1><h3><br></h3><h1>我觉得我的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可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被废物利用了。我在一家门口摆着收购旧自行车招牌的修理铺前停住了脚。</h1><h1>“修车吗?”</h1><h1>“不,卖车,给个价。”</h1><h1>“二十块。”</h1><h1>“拿钱来。”。</h1><h1><br></h1><h1>大侠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我不耐烦的告诉call台说话声音很好听的小姐,给我连call三遍大侠的BP机。</h1><h1>我异常失望的守着纹丝不动的电话机,我觉得渴极了,我的喉咙里,已经落满了城市每一条道路上扬起的灰尘,我渴得就像是一粒撒哈拉沙漠里的沙子。</h1><h1>我一手提着一捆啤酒,回到了我的阴暗潮湿的单身宿舍。一捆一打,我觉得已经足够灌溉,我的每一寸干渴的肌肤了,移至有淹死我的身体里,每一根骨头的可能。</h1><h1>我异常沮丧的发现,我仅仅在灌下第三瓶啤酒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我的一只脚正在踩踏着我的另一只脚。我叹着气,用一只脚狠狠的踢了一下另一只脚的腿肚子。</h1><h1>我跌坐在地上,禁不住痛得咧着嘴,直抽冷气。</h1><h1>我看见了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根系漂浮在天空中的树。</h1><h1>我嗅到了森林的气息,绿色的新鲜气息扑面而来。作为一棵树,一棵漂泊的树,我觉得生命的最本原的气息,是潮湿而温热的。</h1><h1>我看见我的面庞上,挂满了闪烁着寒光的露水,我看见窗外的月亮,就像是一把阿拉伯弯刀。</h1> <h1>30、</h1><h1>我重新想起了我是一个中学物理教师。</h1><h1>我在胳膊肘下夹着教材和备课本,懒懒的走进了中学校园,满眼都是初秋清晨明媚灿烂的阳光,我的耳鼓里灌满了稚嫩的活泼泼的嘈杂声,我觉得这是整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我最不忍心多听的声音,我恍恍惚惚的感到,听多了是一种浪费。</h1><h1>“老师好。”</h1><h1>我想起我读书的时候,老师总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同学们好。”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听见我说话的声音。</h1><h1>我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眼,我觉得里面痒痒的,已经堆满了声音的尘垢。</h1><h1>声音不是一种物质,声音是一种物体运动的外在表现形式,声音不占有空间,没有体积,没有质量,不可触摸,声音不是一种存在。</h1><h1>在物质的世界里,并不存在声音这样一种物质,我很想告诉我的学生们,无论在二维空间,还是在三维空间,声音都是不存在的。在现实世界里,没有声音这样一种东西。</h1><h1>人类装到耳朵里的,是一种抽象的形式。</h1><h1>但是我不想说话。</h1><h1><br></h1><h1>郑婷说冷。</h1><h1><br></h1><h1>我的鼻腔里痒痒的,我闻到了一股热潮潮的血腥气,我觉得我像是一张稀稠的面饼似的,摊放在床上,浑身软巴巴的。</h1><h1>我一改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口接一口的吞咽着鼻血。</h1><h1>我听见血液在我的皮肤下流动的声音。</h1><h1><br></h1><h1>郑婷说好冷啊。</h1><h1><br></h1><h1>我不想说话。</h1><h1>阳光显得我眼花缭乱的,我走进了教室,我看见阳光在一张又一张的面庞上浮动着,我咧了咧嘴,我希望我也能够像我的学生们一样,笑得阳光灿烂。</h1><h1>“老师好。”</h1><h1>“你们好吗?”我知道我应该开口说话,站在讲台上,我低了低头,从讲桌上拿起一根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写着一一你们好吗?</h1><h1>“好!”</h1><h1>我看见天空中有一群鸽子在飞,尖利的鸽哨,就像是一把异常锐利的玻璃刀,在湛蓝恍若隔世的天空中划动着。</h1><h1>我真想敲下蓝色天空揣在身上,远走四面八方。</h1><h1><br></h1><h1>郑婷说冷啊!</h1><h1><br></h1><h1>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我终于合上双眼,睡着了。</h1><h1>我第一次感觉到,入睡,实在是比醒着累多了。清醒的时候,我可以按照自己意愿去想每一件事,但入睡后,我就再也无法确定我想要思考的事情。</h1><h1>一片湿漉漉的载重汽车庞大的影子,从我的身上碾了过去。</h1><h1>载重汽车无声无息的越走越远,终于一把扯走了拖带在我身体上的影子。我被裹挟在一团苍白冰冷的光芒中,我看见电线杆上水银灯的光晕里,狂舞着无数的飞蚂蚁。我闭上了眼睛,犹如雨点一样密集的飞蚂蚁,掉落在我的面庞上。</h1><h1>痒痒的,我感觉到我的面庞落下了一只蛾子,一只硕大的蛾子盖满了我的脸,我听见我的平稳沉重的呼吸声,犹如退潮的海水。</h1><h1><br></h1><h1>郑婷说真暖和呀。</h1><h1><br></h1><h1>本 报 讯 本报实习记者郑婷同志,在赴边远山区采访中,不幸因交通事故殉职,时年二十一岁。本报全体同仁谨致沉痛哀悼。</h1><h1><br></h1><h1>大侠说郑婷在翻车时,头部被座位上的金属把手重重的撞了一下,在送往医院的途中,郑婷一直在喊冷,最后郑婷喊了一声真暖和呀,就去了。</h1><h1>“喂,你好吗?”大侠的声音像是一块正在消融的冰,在我的血液里泛起了一阵彻骨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h1><h1><br></h1><h1>我看着脸庞上充满了盈盈笑意的学生们,禁不住笑了起来,“本学期的物理课,我们从光开始起。</h1><h1><br></h1><h1>“喂,你好。”我想对郑婷说,“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请客。”</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