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手记 .9.

老猫

《养 猪》

煤油灯下政治学习是知青点儿每周一次的制度，学习内容主要是毛主席著作和最新指示，那时大家都很正统，一边学习一边谈思想，还经常私下交流学习经验，交流着交流着开始交流世界名著。那楠父亲是大学书记，虽然已被打倒，但家没被抄，下乡时带了许多名著如《战争与和平》、《复活》、《静静的顿河》和《叶尔绍夫兄弟》等等，当然还有其他同学带的《安娜可列尼娜》、《基督山伯爵》和莫泊桑小说什么的。虽然这些都是禁书，但大家谁都不说，心照不宣，这样的学习和生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消失了。在这样的会上除了学习还要公布每月的收支情况，如大家交了多少钱，点灯用煤油、吃饭用盐等花费多少？剩余多少？当然一些“大事”也要研究通过，养猪就是大事儿，牛戈认为毛主席“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教导非常正确。那年代城里人吃肉发肉票，农村人不发肉票，要想吃肉就必须“自力更生”！但养猪是一笔“巨款”，必须经过大家同意，屡次开会屡次得不到通过。理由是：

1. 猪太脏；

2. 粮食不够，自己都养活不了，怎能还养猪？

3. 没猪舍；

4. 太麻烦。

知青点会议得不到通过，就没钱买猪仔，养猪的事儿一次次泡汤了。多次的建议使牛戈失去了耐性，他要一意孤行，不管怎样先弄只猪仔，哪怕自己掏钱，等大家能吃到猪肉后再“秋后算账”！主意已定见机行事。

这天牛戈从公社供销社买盐回队，路过香彩（唐支书最小的女儿）她姑家时，一阵阵"吱吱"的猪仔叫声将他吸引过去。猪圈里一头老母猪侧卧在圈的墙根处，十来只小猪挤來挤去争吃母亲的奶。一个腊婆（老太婆）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牛戈站在圈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猪仔就问道："咋么？想养知（猪）？"

"哦！"牛戈回头看了一下腊婆。

"拉一只回去养！"腊婆笑着说。

"多钱一只？"

"八元，"

"能赊账不？"

"你是下面八队学生，我认得，能成。"

"你咋认得我？"

"我似（是）香彩滴姑。"

"哦，那我明年分红后给你钱行不？"

"能成！"

“你给我挑一只。”

“公外（的）还是母外（的）？”

“我们养大了是为了吃，不下猪崽，要公的。”

腊婆拉开猪圈门，拽出一只吃奶的小猪看了看递给了牛戈，牛戈高兴地说“明年给你钱。”没等腊婆回答提着小公猪的两只后腿，在小猪“吱…吱…吱…”叫地伴奏下，唱着“我是个公社的饲呀么饲养员唻…唻唻唻…饲养的小猪娃一呀么一大群唻…唻唻唻……”顺着小山坡儿弯弯曲曲的小路回队去了。

知青屋前， 牛戈坐在门槛儿上，掂着猪仔的两只前腿仔细观察，这只黑黑的小猪长得非常漂亮，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眼珠滴溜溜的转，长长的鼻子一噘一噘的十分可爱。他把小猪轻轻的放下，小猪并不害怕，晃着大大的脑袋，扭动着圆圆的小屁股，打卷的小尾巴左右摇摆着找吃的去了。

屋外的东墙脚下，是小猪的餐厅，放着一个从前生家借来的小石槽，那是它吃饭的碗。小狗"黑嘴"非常懂事，它知道小猪和它是一家的，不允许其它的动物吃小猪的食品，主要提防的是邻居家的鸡。一到小猪的饭口，它就静静地蹲在槽边，保卫着槽內的食物不被它人侵犯。 吃饭的地方问题解决了，还得给它找个住的地方，屋前不行只好在屋后想办法，最后在女生厕所旁边的崖根凹进去的一个小窝窝里让它栖身。这个凹进去的地方，是队上给学生修厕所时留下的。

农村一般没专门的厕所，农户家基本都是在自家的屋后挖个坑，立根木棍，围一些包谷杆一类的东西就行了，男女合用。知青来后向队上提出了修厕所的问题，老胡为此召开队委会研究。

"今天开会舍一哈（说一下）学生要修厕所的问题，"老胡清了清嗓子说："农丛（村）末有（没有）厕所，男仍（人）背拧过生（身）就尿了，女仍（人）新一个（寻一个）末仍（没人）的地方仡蹴下就尿了，学生嘛是城里娃，不习惯道么（这样），咱就在他们屋后修一个咋样？"

"末意见"队上其他成员一致通过。胡队长派前生爸和海常爸给学生修厕所，规模样式和村民家的一样，建材是木棍、包谷杆和麻绳，他们如法炮制，厕所很快就建好了。建好的厕所学生验收不合格，原因是，只有一间男女合用，不方便不文明。协商后，又用包谷杆在中间隔开，东面为女厕所，西面为男厕所，两间厕所都没门，不管怎样知青们总算有方便的地方了。

这头小猪的到来增加了学生们如厕的难度。这小猪很聪明，懂得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每次从窝里出来吃食从不绕弯儿，直接从女厕门进入，将隔离的包谷杆墙拱开一个洞，然后从男厕门出来，再到屋前的小石槽吃饭，长此以来，随着它的身体变大洞也就变大了，男女生同时方便时，反而不方便了，于是就出现了不管谁到厕所方便时，不是唱着歌儿，就是咳嗽两声，做一提示。

小猪到来之后肖剑他们很不喜欢，它没有自知之明，经常"哼"着小曲儿进屋找食儿，免不了肖剑、张玉宝和程知书的脚踢。有时肖剑百般无聊时看见小猪就"嘞嘞"叫它两声，小猪不知趣儿地跑到他跟前，还没停下就挨了两脚。长期下去小猪就变聪明了，不但能分别出"嘞，嘞，嘞"叫音，还能辨别出叫它的人是谁。比方牛戈叫它，不管它在哪儿，是近是远，它都会煽着两只耳朵，摇着小尾巴屁颠屁颠跑过来。如果是肖剑他们叫它，它就会瞪着眼睛慢慢的往后退，退到一定的距离扭头就跑，不然屁股上准挨一小棍儿或者一脚。有时它进门时先将头探进屋里，左右歪着头听听，巴拉巴拉眼睛瞅瞅，没发现危险人物后方才进去。

我们的小猪热爱劳动，非常顾家，好像知道学生缺柴一样，经常在村子里游来逛去，发现一尺来长的树枝或小棍儿，它就用嘴叼回来放在门口，村民们都夸奖它："看，仍（人）家学生养的知（猪），能及（地）很，会给屋里拾柴火！"

小猪的伙食还不错，比村民们的猪好多了，农家的猪稀汤寡水，吃了个大肚子，瘦不拉几；学生的小猪体型很好，滚圆滚圆的，像四川西昌的小香猪。小猪以剩饭麦糠包谷粒为主，农家的猪吃的是糠草水的混合物。女生们心肠软，虽然嫌弃小猪脏，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了，剩饭和刷锅水拌麦糠，把小猪喂的膘肥体壮，黑色的猪鬃油光发亮。小猪的成长伴随的是地位的提高，肖剑也渐渐喜欢上它了，经常说："今后谁也不准打小猪了，打它就等于打肉！"他看到了小猪的价值，看到的是一块块红烧肉。虽然如此，小猪见了他还是望而生畏，不管他用多么和蔼的声音呼唤它，它还是扭头就跑，条件反射在小猪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新年即将来临，小猪已经一百三四十斤重了，变成了帅气的猪小伙儿了，它不知道过年会给它带来什么。知青们男生女生见了它都喜笑颜开，"嘞嘞嘞"叫它吃饭的声音也显得那么的亲切。它非常自豪，非常得意，感觉自己再不是小猪了，而是一头真正的"猪"了！走起路来慢慢腾腾、摇摇摆摆，好一副大"哼"的架势，它哪能想得到，年关对猪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