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牛

勇桦

实行土地承包制时，和骚牯一起分给我家和幺叔家的还有一头年轻的水母牛。

这母牛身形娇小，体态丰腴，肌肤柔软、细腻、光滑，四肢灵活，双角小巧，一双大眼睛明亮顾盼，扑闪扑闪的。

因为它娇小，我们叫它小母牛。

父亲经常气哼哼地说：

“那小母牛，‘娘巴’（‘娘’，读niang，第一声或轻声；‘娘巴’，娇气无力之意。）得很，力气又小，犁土又慢，还偷奸耍滑！”

所以父亲和幺叔都不太爱用小母牛耕地，尽拉骚牯去干活，因为它快当，效率高。

也许骚牯的死，是积劳成疾不治所致。

每当父亲牵小母牛犁土时，刚一把犁头给它套上，它就开始磨磨蹭蹭，左不是右不是的了，一双大眼睛还左顾右盼。在父亲“去去去，走走走，跟沟跟沟”的吆喝声中，它那看似无力的四条腿迟迟疑疑向前缓慢挪动，身体扭扭捏捏，样子不情不愿。

干活麻利高效的父亲看它实在慢得焦人，就会生气用荆竹条子“啪”的一声抽在它那浑圆的屁股上。它这时会猛一惊跳，迅速偏离犁沟，向左或向右转弯，拖着犁头快速跑起来，让父亲犁不成地。结果，它会被很生气的父亲使劲连抽几条子，那光滑的皮肤顿时留下一道道红痕印，它痛得四脚跳，两眼泪汪汪的。

它怕再被打，就会尽心尽力的耕地半天。半天下来，它会累得大声喘气，皮肤上汗珠晶莹。此时它实在犁不动了，就再不迈步。父亲再吆喝，它就后退，或者抬高后腿，跨出耙索（牛耕地时，套接枷担和犁或耙的绳索）之外，让耕地无法进行。

此时它一边做着这些小动作，还一边转过头来用灵活明亮的一双大眼睛看着父亲，扑闪扑闪的，像似祈求，像似撒娇。父亲见状，就会饶了它，给它把枷担（牛耕地时，套驾在牛脖子上的形如弯弓的木枷）取下，放它去休息吃草。

当犁头一解除，它就撒了欢似的撒开四腿跑出地外，还不忘回头瞟一眼望着它摇头的父亲。

父亲不太喜欢小母牛，就是因为它干活总不愿出力。但童年的我觉得它很可爱，至今尤记得它的种种可爱之处。

尤其令我们孩子喜欢的是，这小母牛会跪着让人骑。

每当我把它牵出牛圈，准备放它去吃草时，就对它说：

“跪起，小母牛，让我骑。”

小母牛一双前脚就会“啪嗒”一下应声跪在地，并低了头，大眼睛扑闪一下，似乎示意我爬上它的背。

我便自自然然，高高兴兴地爬上它的背，用小屁股，感受着它肌肤的柔软，哼着歌儿，骑着它向草坡走去。

我喜欢小母牛会跪着让我骑上它，喜欢感受它那光滑柔软的肌肤。但我不喜欢它总爱偷嘴，它每当偷嘴时，令我又好气，又好笑。

当我骑着它走在生长着绿油油庄稼的田边土边时，它会不时偷偷抬高头，歪着向后用眼睛偷看我，如果发现我注意力不在它时，它就快速地把嘴巴伸向庄稼苗，快速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住一把庄稼苗送进嘴里，快速用牙齿“嚓”一声咬下。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它已“嚓嚓嚓”，得了几口香甜的美味下肚了。

我赶紧一边使劲猛拉手中的牛索，把它的头硬拉离庄稼苗，一边大骂它：

“小母牛！你给老子又偷嘴，老子打死你！”

“啪！”我一竹条子打在它的肩胛处，我的小屁股会明显地感觉到它整个背的肌肤会抽搐一下。同时它似乎很委屈，会轻唤一声“嗯唵”。

在宽阔的草坡上，我就梭下牛背，放了牛索，让它轻松自由地吃草。它嘴巴吃着青草时，那眼睛也不老实，总是不时扫描观察周边是否有绿油油的庄稼地。如果有，那绿油油的庄稼苗就无限的诱惑着它那馋嘴了。

它边吃着草，边用眼睛偷看我，并慢慢地向那有庄稼苗的地方靠近，在趁我不注意时，它就碎着脚步，轻快、敏捷的向香甜的庄稼苗跑去。跑拢后，它那灵巧的嘴舌和锋利的牙齿就“嚓嚓嚓嚓嚓嚓……”快速偷享那美味了。

我发现后，就气急败坏的向它大喊：

“小母牛！你想死啊！”

它听到了，怕被荆竹条抽打，就忍嘴快速离开庄稼地，远远地跑开。如果看我追上去要打它，它就会继续跑，跑得远远的不见影子。一般此时我不追上去打它，因为它不会“坐以待毙”，它会逃跑，会一个马拉，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等我找半天找到它时，它会正在某块庄稼地里，又已经偷吃了一片庄稼苗了。

它看我不追去打它了，它就站在远处，远远的扑闪着大眼睛望了望我，对我的叫骂不予理会。一会儿后，它就心安理得地埋下头吃起草来。

想着它的聪明可恶可爱，心里恨它不起来，打它的心思也没有了。

虽然小母牛不爱劳动，又有偷嘴的不良嗜好，但父亲却常夸它。因为它会一年生一个小牛葸，小牛葸长大可以卖一千多块钱，在那个年月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小母牛生的小牛崽也很漂亮、机灵。我们孩子喜欢得很。小牛葸会吃草了，我就会拿一把镰刀，去专割嫩绿的青草过来用手喂它。每当此时，小母牛会看着我和它的崽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温情无限。

后来我上初中了，每天要走十多里路去上学，早晚没有时间放牛了。父母又整天都在忙，是没有时间去专门放牧那爱偷嘴的小母牛的。小母牛不像其他牛老实，可以丢在草坡上不用管，会自己老老实实吃草不找庄稼偷吃。没有时间守它在坡上吃草，但又不可以整天把它关在牛圈里，于是父亲和幺叔商量说，骚牯死了，这小母牛耕地又没有力气，又爱偷嘴，难看管，卖了它吧，之后各自家买一头肯卖力又不爱偷嘴的牛来喂。

在我的不舍中，小母牛被牛贩子买走了。

我想，不知牛贩子会把它卖到屠宰场吗？我为它祈祷，它不会被卖到屠宰场！

我希望善良的牛贩子把它卖给某户人家。但买去小母牛的人家会善待它吗？当它耕地累了走不动时，当它偷懒耍滑时，当它偷吃庄稼时，他们会暴打它吗？